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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没有回答,她沉默地把琵琶抱在了怀里。素芯见状嫣然一笑:“真是个好孩子。”
子寻也不再多言,他看着欢喜那双纤细的手抚过琴弦,那样的认真与专注,不由得浅浅一笑,这个小姑娘,倒也真有几分不同。
关尹和雷先也都坐正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欢喜,就连围坐在一起的歌姬们也都停止了闲谈,静候着欢喜和素芯的表演。
欢喜的第一次表演,即将开始,她突然感到口中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在她的心头。
第二章:夺命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素芯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欢喜耳边响起,欢喜出神地望着素芯,她觉得,素芯是在用整个生命来跳这支舞,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夕阳西沉时,天空中最后那一抹霞光,耀眼夺目却又令人哀伤。
欢喜直觉上想要停止伴奏,但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飞速拨动着琴弦。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素芯一边唱着,一边留下了晶莹的泪水,这是她生命中最璀璨的时刻,她要把最美好的一切都呈献给眼前这个温润的男子。
子寻想要伸手去拉住素芯,但最终他仍只是叹了口气,素芯唱完了最后一句,便拜倒在子寻脚下,她微笑着说道:“我侍奉了主人十年,看着主人由翩翩少年成长为朝廷栋梁,我不知唱过多少首歌,弹过多少支曲子,只求主人的一个笑容。您待我们这些歌姬十分友善,不似主人与仆人,到似朋友。侍奉您,在您左右,素芯感到很快乐。只是我的主人,自从大公子死后,你越来越沉溺声色犬马,越来越不顾百姓的疾苦,连年征战,死伤无数,您贵为太傅,却不肯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您可知道,若是这江山落入那个孩子手中,只恐怕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到那时,再多的美酒音乐又有什么用?”
“素芯,你且起来。”子寻叹了口气,他不知该如何向素芯解释这里面的曲折原委,即使解释了,又有什么用呢。
素芯苦涩地笑了一声,她突然从袖口中拔出了一把匕首,照着自己的心口狠狠地刺了下去。她自知,这番话一出口,便是死罪,她非死不可。但这些是她早早便想好了的,与其一直痛苦下去,还不如做个了结,也算不枉来人世一遭了。
“素芯!”子寻一把抱住了素芯的腰,素芯微微一笑便永远地合上了双眼。歌姬们全都跪倒在地,掩面痛哭着。尽管她们从不喜欢素芯,但素芯的这种惨烈死亡,还是令她们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关尹和雷先漠然地盯着子寻,一时四周寂静无声。
欢喜呆呆地站在原地,素芯的死在她的意料之中。从很小的时候起,欢喜便能隐约洞察到即将到来的死亡。说不上为什么,她觉得死亡并不可怕,这世上谁能躲开死亡呢,人固有一死,只不过有先有后而已。更何况,素芯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看着她完成了心愿。难道不该替她高兴吗?
“主人,您不必自责。”欢喜直视着子寻,他洁白的袍子上沾满了素芯的鲜血,像是盛开在雪地里的朵朵红莲。
“你说什么?”子寻诧异地望着欢喜。
“我说,”欢喜一字一顿地说道:“素芯的死,是她自己的决定。”
子寻听完欢喜的话先是一惊,随后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欢喜啊欢喜,我终于知道素芯为何独独把《苦寒行》教给你了,你们两个人,一个清高自傲,一个出尘脱俗,遥相辉映,怪不得能成为知己。罢了罢了,就把素芯葬在这里吧。”话音刚落,便有三四个侍从走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抬走了素芯的尸体。
“欢喜。”在登上马车前,子寻突然转过身子,朝欢喜伸出了手:“你和我坐在一起。”
欢喜依言跟在子寻的身后上了马车,二人相视无言,子寻低头瞅了瞅自己袍子上的血迹,自嘲般笑了笑:“你若想笑就笑吧。”
欢喜摇摇头,轻声说道:“主人为什么不成亲?”
子寻惊讶地直视着欢喜那双清澈的眼睛,他缓缓凑到欢喜身边,托起了她的下巴,像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又像是要把欢喜看穿。
“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子寻幽幽地说道。
“素芯说,她已经二十六岁了。”欢喜解释道。
子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垂下头,迟疑了许久才对欢喜说:“我一直以为,待她们很好便够了。”
欢喜并没有接话,只是浅浅地笑着,她知道,聪明的子寻已经完全明白素芯为何会自尽而死了。她爱他,这爱太浓了,以至于她想要占有子寻全部的温柔与关怀,但却又心知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素芯便要用死亡来惩罚主人,惩罚这个看似风流,却性情冷淡的子寻。
“你被带到异国,难道不害怕吗?”子寻问道:“我听说你的母后,你的生母是位非比寻常的奇女子。”
“可她还是死了。”欢喜淡淡说道。
“你一点都不想念故乡吗?”子寻追问道。
欢喜慢慢侧过头,她的目光落在子寻的脸上,她有些胆怯地用手背贴上了子寻的面颊。那动作十分不合身份,甚至还带着几分轻佻,若是其他女子这么做,子寻一定会皱着眉头躲闪开。
但面对欢喜,子寻却感到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女孩子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太过与众不同,令人捉摸不清。比如现在,她的双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蛋上,从她掌心传来的阵阵凉意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自己心中的疼痛。那双直视自己的明亮眼睛,令子寻下意识地想把目光移开,但又产生了一丝不舍。
“六弓国攻进国都的时候,父皇已经奄奄一息,瘫坐在皇椅上呆呆地望着跪在下面的宫侍们。那时候母后,也就是烟容的母亲花秀跪在他脚边,她大声地哭着,但眼神却始终没有落到父皇苍老的脸上。父皇很幸运,在城门被攻破的一刻死去了。宫内一片大乱,侍卫和侍女们纷纷走偏门逃出了皇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偌大的皇宫内竟然只剩下我、烟容和花秀三个人。我记得,花秀转过头狠狠地瞪着我,仿佛这一切的灾祸全因我而起,她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丧门星下凡,专门来败坏景和国的国运。
这种说法我听了许多遍,每次皆大同小异,无非是我出生之日,天狗吃月,母亲说,当我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一刹那,大地一片黑暗,接产的妇人吓得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我的脐带,是母亲亲手剪断的。
我两岁时,母亲生了一个弟弟,也就是景和国的太子,皇宫上下喜气洋洋。就在弟弟满月的那天,我住的地方着了一场火,众人忙着救火,母亲亦担心我的安危而忽略掉了弟弟。就在我被从烈火中救出后,母亲猛然发现,我的弟弟,景和国的太子已经死在她的怀抱里了。
他死了,无病无疾,就那样嘴角含笑地离开了。他们说,是我用弟弟的灵魂与阎王做了交易,是我,为了活着而牺牲掉了弟弟。父皇震怒,他拿起黄金制的宝剑指着我的胸膛,母亲挡在了他面前,她对父皇说,难道你还要夺走我唯一的孩子吗?父皇放下宝剑,同时也放下了对我母亲的爱情。他迷上了小姨花秀,刚进腊月,花秀便生下了烟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再后来,母后死了,我被关进冷宫,直到父皇死之前才得以重见天日。主人,你说,这样的家乡,又有何值得留恋的地方呢?”欢喜表情平和地叙述着她的身世,只有在说到母后去世时,她才咬着牙,微微地摇摇头,但随即又换上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子寻有点后悔问起欢喜的伤心往事,他轻轻地拍着欢喜的后背,以示安慰。
欢喜抬起头,继续说道:“我想,素芯心中的那块地方,就和我的故乡一样,无法再牵动她的心,也就没有了眷恋的必要。”欢喜说完这句话,便紧闭了嘴唇,不再开口。她今日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多的超过她的想象。她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了劝慰子寻才说出自己的故事,还是想替素芯说出她一直未说出口的真心话。
总之,今天的表现令欢喜大感意外,甚至有些诚惶诚恐,倒是子寻,始终沉默着思考欢喜的话。
回府后,子寻对欢喜说:“十日后,我带你去见见烟容姑娘吧。”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进了正房。欢喜站在原地望着子寻的背影,缓缓出了一口气。
乐正瑶一见子寻,便吓得花容失色,她快步上前拽住子寻的胳膊:“你哪里受伤了?怎么会一身血迹?”
子寻冲乐正瑶做了一个‘安心’的表情,他轻声说道:“这不是我的血。”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进了内屋,待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袍子后,才缓步踏进前厅。
乐正瑶紧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子寻:“子寻。”她拖长了声音唤道。
子寻坐稳之后,轻抿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悠悠地说道:“素芯姑娘自尽了。”
乐正瑶先是一怔,心里头突然涌起了一阵甜意。她自然记得素芯,那个身份卑微却总抬高了下巴仿佛是骄傲公主的歌姬。乐正瑶是讨厌她的,应该说,她讨厌府里那些只靠色相讨得子寻欢喜的下贱女子。与自己相比,她们渺小的如同蝼蚁。但子寻偏偏待她们同待自己一样,甚至对她们多了几分温存与宠爱。乐正瑶喜欢子寻,这种喜欢是从她嫁进子府之后开始的。
在那之前,她和子寻是吟诗作对的知己,她把他当成弟弟,并无多余的想法。乐正瑶和子寻的长兄自幼定亲,但成年之后却一直没有机会见面。乐正瑶以为,弟弟才华横溢,身为兄长的自然更胜一筹。谁知,嫁进了子府,才发现,子寻的哥哥虽学富五车,气度非凡,对待自己也是相敬如宾,但这个男子,始终无法走进乐正瑶的心灵深处。
平淡,这样的爱实在是太平淡无奇了。乐正瑶的心渐渐飘到了子寻身上,子寻的温柔如水,子寻的风流气韵……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