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孜獭薄
“此人名叫嵇鹤龄,真正是个人才!”王有龄说,“足智多谋,能言善道,如果他肯帮我的忙,虽不能高枕无忧,事情已成功了一半。”
“喔!”胡雪岩问,“他的忙怎么帮法?”
“去安抚!”王有龄说,“新城在省的绅士,我已经碰过头了,那几位异口同声表示,有个得力的人到新城就地办事,事半而功倍。本来也是,遇到这种情形,一定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无奈能干的,胆小不敢去,胆大敢去的,又多是庸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除非我自己去,我不能去就得找嵇鹤龄这样的人。”
“我明白了。嵇鹤龄不肯去的原因何在?也是胆小?”
“哪里?”王有龄说,“此人有谋有勇,没有把那班扰民,放在眼里。
他只是不肯去……“
不肯去的原因是他觉得不合算。王有龄谈嵇鹤龄的为人,吃亏在恃才做物,所以虽有才干,历任大僚都不肯或者不敢用他,在浙江候补了七八年,派不上几回差使,因而牢骚极多。
“他跟人家表示:”三年派不上一趟差,有了差使,好的轮不着,要送命的让我去。我为何这么傻?老实说,都为王某某还是个肯办事、脑筋清楚
的,我才说几句。不然,我连口都懒得开。‘“王有龄说:”今天这一会,其实毫无影响,我一直在动脑筋的是,设法说动嵇鹤龄,谁知劳而无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雪公,你的条件开得不够吧?”
“根本谈不上!嵇鹤龄穷得你们杭州人说的‘嗒嗒嘀’,但就是不肯哭穷,不谈钱,你拿他有什么办法?”工有龄停了一下又说体谅的话,“想想也难怪,八月半就要到了,要付的帐还没有着落,转眼秋风一起,冬天的衣服还在长生库里。听说他最近悼亡,留下一大堆孩子要照应。心境既不好,又分不开身,也实在难怪他不肯帮忙。”
“那就只有我去了。”胡雪岩说。
“你我是一样的。”王有龄说:“我不能去,当然也不能让你去。”
“既如此,雪公,你要我做点什么?”胡雪岩已有所领会,特意这样问一句。
“你看,雪岩,怎么想个办法,能让嵇鹤龄欣然应请,到新城去走一趟?”
胡雪岩不即作答,慢慢喝着酒盘算。这个征兆不好,在王有龄的印象中,任何难题,一跟他提出来,就会有办法,没有办法也有答复,一两句话,直抉症结的根源,商量下去,总能解决。象这样不开口,看起来真是把他难倒了。
难是有点难,却还不至于把胡雪岩难倒,他现在所想的还不是事而是人,嵇鹤龄这样的人,胡雪岩最倾倒,有本事也还要有骨气。王有龄所说的“恃才傲物”四个字,里面有好多学问,傲是傲他所看不起的人,如果明明比他高明不肯承认,眼睛长在额角上,目空一切,这样的人不是“傲”是“狂”,不但不值得佩服,而且要替他担心,因为狂下去就要疯了。
嵇鹤龄心里是丘壑分明的,只听他说王有龄“还肯办事,脑筋清楚”,他才肯有所建言,就知道他的为人。这样的人,只要摸着他的脾气,很容易对付,话不投机,他睬都不睬你。
“可惜事情太急,没有辰光了,不然,我跟他个把月交下来,一定可以叫他听我的话。”
“是啊!我是不容你下水磨功夫。难就难这日子上头。”
“他有没有什么好朋友?”
“怎么没有?”王有龄说,“也是个候补知县。会画画,好酒量,此人最佩服嵇鹤龄,但虽无话不谈,却做不得他的主。我就是托他去疏通的。”
“喔,‘无话不谈’?胡雪岩很注意地问。
“是的。此人姓裘,裘、酒谐音,所以外号叫‘酒糊涂’,其实不糊涂。
我介绍他跟你见见面?“
“不忙!”
胡雪岩说了这一句,却又不开口了,尽白夹着王太太精心烹调的红糟鸡,大块往嘴里送。还要腾出工夫来向她讨教做法,越发不来理会王有龄。
吃完饭、洗过脸,胡雪岩叼着根象牙“剔牙杖”,手里捏一把紫砂小茶壶,走来走去踱方步,踱了半天,站往脚说:“要他‘欣然’,只怕办不到!”
等了好久的王有龄,听得这一说,赶紧接口:“不管了!嵇鹤龄欣然也好,不高兴也好,反正只要肯去,就一定会尽心。公事完了,我替他磕个头道谢都无所谓。”
“好,我来办!雪公,把你的袍褂借我一套。”
“什么借?”王有龄转身喊道:“太太,你捡一身袍褂,还有,全副的
七品服色,捡齐了叫高升送到雪岩那里去。“
“对了,顺便托高升跟我家说一声,我上海暂时不去了。”
王太太答应首,自去料理。王有龄便问:“你忽然想起要套公服,作何用处?”
“我要唱出戏。”胡雪岩又说,“闲话不必提,你发个帖子,晚上请‘酒糊涂’来喝酒,我有事要问他。”
王有龄依言照办,立刻发了帖子,同时预备酒筵,因为宾主一共只有三个人,菜备得不多,却特地觅了一罐十五年陈的“竹叶青”,打算让“酒糊涂”喝个痛快。
到晚来,客人欣然应约,胡雪岩跟他请教了“台甫”,略略寒暄,随即入席。姓裘的名叫丰言,名如其人,十分健谈,谈的自然是嵇鹤龄。
这一顿酒吃完,已经二更过后。王有龄厚犒裘丰言的跟班、轿伕,并且派高升把有了六七分酒意的客人送了回去。然后跟胡雪岩商量如何说服嵇鹤龄?
“雪公,”也有了酒意的胡雪岩笑道,“山人自有道理,你就不必问了。
明天我得先部署部署,后天一早去拜嵇鹤龄,必有好音。我这出戏得有个好配角,请你关照高升到舍间来,我用他做配角儿。“
“好!好!”王有龄也笑道:“我等着看你这出戏。”
第三天一早,胡雪岩穿起补子的袍褂,戴上水晶顶子的大帽,坐上轿子,由高升“执帖”,径自来拜嵇鹤龄。
他住的是租来的房子,式微的巨族,房屋破旧,但格局甚大,里面住着六、七户人家,屋主连门房都租了出去,黯旧的粉墙上写着“陈记苏广成衣”
六个大字。高升便上去问讯,“陈老板,请问嵇老爷可是住在这里?”
“嵇老爷还是纪老爷?”姓陈的裁缝问,嵇跟纪念不清楚,听来是一个音。
“嵇鹤龄嵇老爷。”
“我不晓得他们的名字。可是喜欢骂人的那位嵇老爷?”
“这我就不晓得了。”高升把一手所持的清香素烛拿给他看,“刚刚死了太太的那位嵇老爷。”
“不错,就是喜欢骂人的那个。他住在三厅东面那个院子。”
“多谢,多谢!”高升向胡雪岩使个眼色,接着取根带来的纸煤,在裁缝案板上的熨斗里点燃了,往里就走。
胡雪岩穿官服,还是破题儿第一遭,踱不来方楞折角的四方步,加以高升走得又快,他不能不紧紧跟着,所以顾不得官派,捞起下摆,大踏步赶了上去。
穿过大厅,沿着夹弄,走到三厅,东面一座院落,门上钉着麻,一看不错,高升便开始唱戏了,拉长了调子喊一声:“胡老爷拜!”
一路高唱,一路往里直闯,到了灵堂里,吹旺纸煤,先点蜡烛后燃香。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嵇家弄得莫名其妙,有个跟班模样的老者问道:“老哥,贵上是哪一位?”
“敝上姓胡,特来拜嵇老爷!拜托你递一递帖子。”说道,高升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教愚弟胡光塘拜”的名帖递了过去。
他们在里头在打交道,胡雪岩只在院子门口等,过了一会,听见嵇家的跟班在说:“不敢当,不敢当!敝上说,跟胡老爷素味平生,不敢请见,连
帖子亦不敢领。“
这拒人于千里以外的态度,是胡雪岩早就料到了的。他的步骤是,如果投帖而获嵇鹤龄延见,自然最好,否则就还有一步棋。
此刻便是走这步棋的时候了,他不慌不忙地往里走去,直入灵堂,一言不发,从高升手里接过已点燃的线香,在灵前肃穆地往上一举,然后亲自去上香。
等嵇家的跟班会过意来,连忙喊道:“真不敢当,真不敢当!”
胡雪岩不理他,管自己恭恭敬敬地跪在拜垫上行札。嵇家的跟班慌了手脚,顺手拉过一个在看热闹的、胖胖的小姑娘,把她的头一掀,硬捺着跪下。
“快磕头回礼!”
这时把嵇家上下都惊却了,等胡雪岩站起身来,只见五、六个孩子,有男有女,小到三、四岁,大到十四五岁,都围在四周,用好奇的眼光,注视着这位从未见过的客人。
“大官!”嵇家的跟班,招呼年龄最大的那个男孩,“来给胡老爷磕头道谢。”
就这时候嵇鹤龄出现了,“是哪位?”他一面掀起门帘,一面问。
“这位想来就是嵇大哥了!”胡雪岩兜头一揖。
嵇鹤龄还了礼,冷冷地问道:“我与足下素昧平生,何劳吊唁?”
“草草不恭!我是奉王太守的委托,专诚来行个礼。”胡雪岩张开两臂,看看自己身上,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嵇大哥说,从捐了官以来,这套袍褂还是第一次穿。只因为初次拜访,不敢不具公服。”
“言重,言重!不知足下光降,有何见教?”
话是很客气,却不肯肃客人座,意思是立谈数语便要送客出门。不过他虽崖岸自同,他那跟班却很懂礼数,端了盖碗茶来,说一声:“请坐,用茶!”
这一下嵇鹤龄不能不尽主人的道理了。
等一坐下来,胡雪岩便是一顿恭维,兼道王有龄是如何仰慕。他的口才本就来得,这时又是刻意敷衍,俗语道得好:“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怕拍得肉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