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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要紧,我来料理。”
“你怎么样料理?”
“这家的姨太太,跟你的交情厚不厚?”
“从小在一起的姐妹。‘阿巧姐答道:”交情不厚,我也不会投到这里来了。
“那好!”胡雪岩欣慰地,“你就先住在这里。多住几日。”
阿巧姐大感意外,“多住几日?”她皱眉问道:“住到几时?”
胡雪岩的意思,最好住到何桂清动身北上的时节。但这话此时不便说,而且一时也说不清楚。再又想到,虽然阿巧姐跟人家的交情甚厚,只是当居停的,到底不是正主人,作客的身分也有些尴尬,主客双方,都有难处,短时勾留,还无所谓,住长了要防人说闲话。
“这样吧!”胡雪岩说,“见事行事。你在这里打搅人家,我自然有一番意思。明天就备一笔礼来,若是她家男主人好意相留,你就住下去,不然另想别法。”
“住下去倒没有什么。我只是问你,要住到哪一天?”阿巧姐又说,“我也知道你上海事情多,最多三两天就要回去,莫非把我一个人撇在这里?”
“当然不会!”胡雪岩说,“我另有安排……”
“啥安排?”阿巧姐抢着问,神气极其认真。
若是别人,看她这样咄咄逼人,会觉得招架不住,胡雪岩自然不会,“你不要着急,自然是极妥当的安排。”他接着又说:“长话短说,我让你住在这里,不让你回客栈,就是不想落把柄在小狗子手里。回头我就要去打听,到那里去的人是什么人?”
“对!这要去打听。”阿巧姐说,“在船上我一直想不通,为啥要冒我的名,说我托他们去谈的?莫非是我认识的人?”
这句话提醒了胡雪岩,念头象闪电一般从心里划过,十有八、九是尤五和古应春搞的把戏,自己曾经跟他们说过,请他们听自己的招呼行事,暂时不必插手,果然,不听自己的话,弄巧成拙,反惹出意外的麻烦。
不过,他也知道阿巧姐此时心神不定,不宜多说,便即答道:“你不必瞎猜。一切有我。这件事办得顺利的话也很快,说不定明后天就可以水落石出。你先安心在这里玩几天,我把你的衣箱送过来。”
“那倒不必。我跟我那小姐妹,身材相仿,她的衣服多得穿不完,不过,”
阿巧姐又提到那话:“这总也要说个日子,到底住多少天?我也好安心,人家问起来,我也有话好答。”
“那……”胡雪岩心想,看样子到端午前后,何桂清动身的那时候,是不可能的了,既然如此,就早些了结这事,所以盘算了一会,很爽快地答道:“三天!第四天我准定来接你。”
阿巧姐很满意,却又叮嘱了一句:“你可记在心里!”
“不会忘忆!”说着,他从身上摇出一大叠银票来,捡了几张小数目的递了过去,“这里二百两银子,你留着用。在人家这里作客,小钱不要省,下人该当开发的,都要开发。出手也不可以小气。懂吧?”
阿巧姐如何不懂?点点头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你的面子。”
于是胡雪岩请见主人,道谢告辞,等周一鸣陪着回到金阊栈,他把他留了下来,细谈究竟。
这段经过,前因后果,相当曲折,即令胡雪岩把不必说出的话,隐去了许多,仍旧使周一鸣听得津津有味,而且磨拳擦掌,大有跃跃欲试之意。
“乡下土流氓搞不出什么把戏,等我打发他们走。”
“人都还不知道在哪里,你先别忙!”胡雪岩说,“我们商量好再动手。
只是摆脱这两个人,事情好办,我要跟小狗子打交道。“
“喔!”周一鸣把心定下来,因为看样子还有许多花样,且等听了再说。
“我现在又要叫小狗子晓得厉害,又要他感激。你倒想个办法看。”
这是个难题,胡雪岩原有借此考一考周一鸣的意思。他好好考虑了一会,出了一个主意,胡雪岩认为可行,当天就开始动手。
第一步是去打听这两个人,乡下人到底是乡下人,不脱泥土气,所以第二天一早,周一鸣很快地在潘家附近找到了。潘家的巷口就是一爿俗称“老虎灶”的小茶店,光顾这里的茶客,大多是附近的平民,一到先自己取了木脸盆舀水洗脸漱口,相互招呼,然后吃茶吃点心,高谈阔论,只有坐在门口饶饼摊子后面那张桌子上,土里土气,贼头贼脑的两个茶客,不但不跟人招呼,而且两双眼睛只盯着过往行人,特别是看见堂客,更为注意,这就相当明显了。
“小狗子!”周一鸣冒叫一声。
小狗子哪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听得声音,转脸来看,看到同一鸣含笑注视,便即问道:“是你叫我?”
“是啊!哪一天进城来的?”
“昨……昨天。”小狗子嗫嚅着说,“我不认识你。”
“怎么会不认得我?”周一鸣也做出困惑的神色,“我倒请问,你是不是家住木渎?”
“是的。”
“那就对了!”周一鸣以极有把握的声音说:“你贵人多忘事,认不得我,我是不会记错的。我们上一次吃过‘讲茶’,我那朋友多亏你帮忙。”
这又是周一鸣瞎扯,料准象小狗子这样的人,少不得有吃讲茶、讲斤头的行径,所以放心大胆撒谎。小狗子不知是计,想了想问:“你的朋友是哪个?”
“姓王。”
“喔,”小狗子说:“想来是王胖子的朋友。不错,王胖子调戏刘二寡妇,挨了耳光,是我帮他叫开的。王胖子现在还好吧!”
“还不错,还不错!”周一鸣顺口回答,“他常常提到你,说你小狗子够朋友。来,来,我做个吃点心的小东。”说着便向烧饼摊子高声吩咐:“拿蟹壳黄、油包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狗子一面说话,一面眼睛朝外看,街上走过一个女人,后影极俏,象极了阿巧姐。
这等于自画供状,周一鸣心里好笑,便根本不拿他当个对手,等那条俏影消失,小狗子怏怏地收拢目光,脸上并现懊恼与疑惑之色,周一鸣便单刀直入问道:“小狗子,你在等人?”
“不是,不是!”
“那个女的,”周一鸣遥遥一指,“后影好熟,好象在哪里见过?”
小狗子怎想得到是有意逗他?惊喜交集地问:“你……啊,说了半天,看我荒唐不荒唐?还没有请教你老哥尊姓?”
周一鸣因为藐视他的缘故,便懒得改姓,照实答道:“敝姓周。”
“喔,周大哥,刚才过去的那个女人,你也觉得象是认识的?”
“是啊!”周一鸣说:“好象木渎见过,也好象在上海见过。”他摇摇头:“记不得了!”
这番做作,把小狗子骗得死心塌地,当时先不忙跟周一鸣答话,向他的同伴叫了声:“老吴!”接着向外努一努嘴。
那个老吴便飞奔而去,周一鸣越发匿笑不已。“小狗子,”他放低了声音说:“你们在钉人的梢?”他又用关切的神色,提出警告:“苏州城里,不比乡下,尤其是这年把,总督、巡抚、总兵,多少红顶子大官儿在这里,你们要当心。”
“这……”小狗子嗫嚅着,“不要紧的!是熟人。”
“什么熟人?说刚才那个女的是熟人?”
“是的。”小狗子觉得周一鸣见多识广,而且也说了相熟,便不再隐瞒:“周大哥,你说在木渎,在上海见过都不错。说起名字,你恐怕晓得,叫阿巧!”
听得这话,周一鸣又有番做作,把腰一直,脸微微向后,眼略略下垂,好半晌才说:“我道是哪个,是在长三堂子里的阿巧!怪不得背影好熟。”
“对,对!周大哥,你也晓得的,她在堂子里。”小狗子更觉需要解释,赶紧又说:“那都是她娘家不好,她是私下从夫家逃出的,做出这种事来,害得夫家没面子,真正气数。”
“那你现在钉她的梢,所为何来?想捉她回去?”
“也不是捉她,她不守妇道,想劝她回去。”
“这,小狗子,不是我说一句,真正你们苏州人的俗语:”鼻头上挂咸鱼——臭鲞,‘这种人怎么劝得醒?“
小狗子点点头,想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一鸣明白,这就到了要紧关头了。他原来定的计划是,找好“班房”
里一个跑腿的小伙计,托他找个同事,两个人弄条链子,弄副手铐,等自己探明了小狗子的住处,“硬装榫头”,随便安上他一个罪名,先抓到班房里,然后胡雪岩拿着何桂清留经他的致长洲知县的名片去保他出来。这就是既叫小狗子知道厉害,又要他感激的手法。而照现在来看,根本无需这样子大动干戈,直截了当谈判就行了。
对小狗子这面,毫无疑问,周一鸣认为“搓得圆、拉得长”,要他成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极有把握,但在胡雪岩那方面不能没有顾忌,他觉得自己无论就身分、交情来说,替他办事,还没有能够到自作主张,独断独行的程度。自己只不过为胡雪岩奔走,他怎么说,自己怎么做,能把他的交代完全办到,便是最圆满的事。不听他的话做,即使效果超过预期,依然会使得胡雪岩有“此人不可靠”的感觉,因为不听话即是不易控驭。
为此,他改了主意,“小狗子,各人有各人的事,我也不来多问。”他略停一停说,“今天也是凑巧,我有个机会可以发笔小财,不过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做不成,正好路过看见你,想邀你做个帮手,不知道你有空没空。”
话甚突兀,小狗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有钱进帐的事,自然求之不得,
但第一要看他的话靠得靠不住,第二要看自己做得了做不了?所以先要问个清楚才能打主意。
“周大哥,你挑我,我自然没话说。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