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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好的,戴维斯先生,你之前的措辞似乎表明你对空间传输机持保留意见,对吗?”
“是的,的确是这样。按照设计要求,在传输渠道的两端必须各有一个人类躯体。走进传输机的是个人,当然从另一端走出来的也是一个人。但是这个过程中并没有躯体传输的环节。”
“说到这似乎已经足够,那问题出在哪里?”苏卡提娜问。
“也就是说,在传输渠道的接收站必须根据所接收的乘客躯体数据再重塑一个人的躯壳。这里面包含了另外一项新技术。”
“然后呢?”
“问题在于,那个仍旧留在传输机器发送站的人体躯壳。它不得不……不得不被处理掉。”
“难道这存在技术上的问题吗?”
“不,没有任何技术上的问题。这种已经进入规模应用阶段的技术仅仅是使用原材料根据接收的乘客躯体数据再造一个躯壳。”
(这个时候,陪审团成员之间有一阵骚动。作为非专业人员,他们对人体传输过程细节的了解并没有对血肉模糊的外科手术的了解得多,或者说人体传输的细节并不像屠夫把肉片好了放在超市供我们选购那么直接和公开。)
“法官大人。”我说道。
“有什么问题,波隆斯基律师?苏卡提娜律师,你能否就刚才的谈论做出与本案相关的总结?”
“是,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戴维斯先生,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们。是什么阻断了你的思路,你本不应该如此拘谨的……”
“不是的,有一件事情,就在火化之前,这个被传输的人必须被弄死。”
“法官大人,这太残忍了!”苏卡提娜紧跟着说。
“戴维斯先生,”法官插话了,“你所指的那个被传输的人必须被弄死是什么意思?那个人应该在以电磁波的形式被传输到目的地过程当中,难道不是这样?我希望你的陈述中不要有煽动性的言语。在传输机起点被毁坏的只是人的躯壳,而不是人本身,我说得对吗?”
“法官大人,”戴维斯回答道,“我觉得自己说得没有错。在被火化之前,这个人会被注射即刻起效的安乐死针剂。”
“法官大人,”苏卡提娜说,“事实上,这和诉讼方极力想让我的当事人得到的惩罚(注射死刑)是一样的过程。”
“法官大人!”我提出了抗议。
“苏卡提娜律师,”法官申斥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是否可以让我自己继续询问目击证人?”
“当然可以,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
(我注意到了苏卡提娜脸上那不满的表情。)
“那么,戴维斯先生,你说进入传输机器的人会被弄死,但是如果传输过程被突然中止呢?比如……在太阳风导致的电子风暴期间,传输活动会被临时推迟,但是被传输者退出来的时候仍旧是活生生的、完好无缺的。”
“M·O操作员在杀死这个人之前要等待传输终端发回来的传输成功确认。所以,只有在那个被传输的乘客走出目的地的传输舱的时候,发送端这边才会下令处死这边的这个人。”
“我……明白了……”法官还是有些不确定的样子,“好吧,那么,苏卡提娜律师,你究竟要把我们的思维引到什么地方去?继续问这个证人吧。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扯太远?”
“好的,法官大人。”苏卡提娜回答,“戴维斯先生,如果说进入传输机器的那个人被杀死了,那么从传输目的站走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为什么?你是不是知道答案但是又不愿意告诉我们?”
“我,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或者说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我只知道一定不是那个人。”
“不是那个人?”
“那个走进传输机的人,那个人已经死了,或者是即将死去——一旦接到传输终点回传的确认说‘那边有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东西)已经走出了传输舱’,这个走进传输机的人就活不成了。”
“照你这么说,以今天庭审的案子为例,当时,如果阿流沙·凯姆林在地球时间08:24进入传输机,他能在几分钟之后到达火星吗?”
“我觉得不能。”
“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在几分钟之后在火星被谋杀了?”
“我觉得不可能被谋杀。”
“我的问题问完了,法官大人。”
整个审判庭内鸦雀无声。苏卡提娜律师和戴维斯之间的这一番言论弄得我都有些晕头转向了。难道这就是苏卡提娜的辩护策略?简直是荒谬!她这种推理的思路实在无法让人信服。那么,她得出的结论也明显是个错误的结论。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是得考虑该如何反驳她的观点。所以我思考了一段时间。
“你有什么问题需要盘问证人吗?波隆斯基律师?”
“是的,法官大人。”我回答,“戴维斯先生,我相信,我以及在座的陪审团成员都很难接受你就这个案件所表达的极具暗示性的个人观点。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是否可以仔细地再分析一下这个问题?你说阿流沙·凯姆林在地球上就已经被杀死。姑且这么认为。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说他在火星得到了重生?难道这不是存在于传输过程中的事实吗——在传输的目的地把一个人放到一个新的,但是又一模一样的躯壳中?”
“我觉得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是,与此同时,你也可以认为他是那个所谓的‘传输机’的目的站造出来的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人。”戴维斯回答。
“但是这个‘彻彻底底的新人’和之前进入传输舱的那个人是一模一样的,难道不是这样吗?他们不但有着一模一样的身体,还有一样的思想和灵魂。不是吗?”
“在这一系列所涉及的因素中,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和灵魂有关联。严格地说,这只是一个通过电磁途径传播肉体特征的信息的过程。如果一个有灵魂的人走进了传输舱,我无法想象他的灵魂应该要怎样才能够以数字信息的形式像一道光那样传输到目的地。实际上,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人根本就没有被传输过去的原因。”
“戴维斯先生,那你认为从目的站出来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呢?在你看来,它不仅不是原来那个人,它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人。”
“我是这样说过,我觉得它可能,可能是一具僵尸吧。”
“戴维斯先生,你的故事越说越离谱了!我认为你的证词对伊万先生的这个案子没有任何帮助。”
“法官大人!”苏卡提娜提出反对。
“波隆斯基律师,请不要发表个人决断的言论!”法官对我说。
“对不起,法官大人!”我转过头继续问,“戴维斯先生,我们要正视杀人案的现实,不要再做形而上学的推断。在我们看来,这个新人(请允许我继续把它称做一个人,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这个从目的站出来的新人,不管在任何一个方面都和之前进入输送舱的人是一模一样的。不是吗?”
“是的,我认为是一模一样的。”
“既然这样,从现实意义上讲,难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嗯,我不知道你这个‘从现实意义上’是什么意思。”
“请不要含糊其辞,戴维斯先生。我是说这个人可以有相同的能力——从事同样的工作,能够回忆起进入输送舱那个人所能够回忆起的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会像从前一样继续爱他(她)的妻子(丈夫)、孩子,等等。”
“我认同这些,但不是所有。”
“我不明白,戴维斯先生。难道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不妨做一个这样的比较,假设我有一张纸,我想要一个副本,于是我把它放进了复印机,然后复印出了副本。在我看来,副本和原件是不一样的。尽管在你看来它们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一样的,但是副本就是副本,而不是我放入复印机的那一张。”
“戴维斯先生,复印机和传输机有什么关系?传输机不是复制东西的,它是传输东西而不是复制。它传输的是原件,这是关键所在,否则就不叫传输了。”
“我认为‘传输机’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传输机。事实上,它就是一个复制机。”
“我实在不敢苟同。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又把这种常识性的问题复杂化了。”
“这很好理解,真的!记住,那个进入传输舱的人已经在传输成功得到确认之后被处死了(如果你允许我这样说的话)。也就是说,在我们在传输起点等待远方的传输终点发出传输成功信号的几分钟时间里——因为信号传输的速度只能够达到光速,在这一段时间差里,传输通道的两端都有一具尸体,或者说都有一个人。但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因此他们当中必有一个是复制品。”
戴维斯的这番话把我的思路弄得一团糟。陪审团都把目光投向了我。我浑身开始冒汗,我像寻求救命稻草一样地搜肠刮肚,希望能够找到反驳他观点的突破口。
“戴维斯先生,可以肯定地说,你的见解很独特。但是这也仅仅是虚有其表。你的观点甚至是自相矛盾的。你口口声声说‘等待传输确认’。难道这样还不能说它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传输机器吗?”
“噢!不可否认,这里面有传输的过程,但这是信息的传输。我只是不认为这是人的传输。”
“为什么?照这样说的话,你自己……你自己也根本不是杰克·戴维斯了!”
“为什么这样说?”
“难道你不是由传输通道来到这个星球,来到这里做目击证人的吗?不过,按你的说法,那个真正的杰克·戴维斯应该在地球上的传输起点被弄死了。而你不过是一个复制品!”
从陪审团发出一阵冷笑,不过气氛还算缓和。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也是在当天早上通过星际传输机来到审判现场的。
“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