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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斯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带你去维也纳之前,我和你去了巴塞罗那。我记得你把头发盘在灰色的贝雷帽里,你高高的颧骨映在古老店铺的窗户上。我们沿着兰布拉斯大街一直漫步到腓尼基港。途中我们经过了有玻璃屋项的集市,那里有非洲的橘子出售。古老的里兹大饭店,我们的房间暖暖的,欧洲的夜色像软毯一样轻轻罩着我们。你睡熟后,我进入了你的身体。你总是乐于接受我。你似乎有些意外,轻启的双唇像柔软的“0”字,你的脸几乎已埋入里兹饭店白色的老式亚麻软枕之下。在你体内,我想像着各种颜色的霓虹灯、新宿车站汹涌的人潮,以及华灯闪耀的夜晚。你用一种新世纪的节奏扭动着身躯,梦幻一般,那种感觉人世间是没有的。我们飞到维也纳,我把你安置在浩的妻子最喜爱的旅馆里。安静,坚固,大厅里的地板像大理石棋盘,镀铜的电梯散发着柠檬油和雪茄的味道。不难想像浩的女子站在大厅里、马靴上的亮光映在抛光大理石地板上的样子。但我们知道她不会来,这次不会。
她去莱茵兰泡温泉去了,浩在维也纳参加会议。马斯公司的警卫进入旅店检查时,他们没发现你。一小时后,浩独自一人到了。
“设想一个外星人到这里来,”福克斯说道,“想知道谁是这个星球上居支配地位的智能形式,他会先看看,然后做选择。他会挑中谁呢?”那时我也许耸了耸肩。
“是财阀,”福克斯说道,“跨国公司。财阀的生存依赖于信息而不是人。它的结构与组成它的个体生命无关。公司本身就是一种生命形式。”
“不要再讲你的‘精华’了,”我说道。
“马斯公司不是这样。”他说道,没有理会我。
“马斯公司规模小,反复无常,残忍无情。它是一种‘返祖体’。但马斯公司里有很多‘精华’。”
我记得福克斯谈到浩掌握的“精华”。放射性核酸酶、单克隆抗体、与蛋白和核苷酸连接有关的分子……福克斯称它们为“飞速蛋白”,可以高速连接。他说浩是一个怪诞的人,他打破常规,逆天行事,大刀阔斧地修正整个知识体系。“基础发明专利,”说到这儿,福克斯的嗓音变得坚定有力,“这几个字意味着几百万元免税的巨额财富。”
保坂想得到浩,但浩的思维太过激进,他们不免有些忧虑。他们希望他单独工作。
我去了马拉喀什③,那是一座古老的北非城市。我找到一间提取信息素的实验室,以前那里用于研究海洛因,我用保坂的钱买下了它。
我和一个汗流满面的葡萄牙人一起走在德迦玛·艾尔法纳广场④上,讨论荧光灯和通气样本盒的安装问题。广场坐落在城墙外,阿特拉斯山脚下。那里有很多变戏法的人、跳街舞的人、说书人,还有用脚转动车床的小男孩。法国软件广告栩栩如生的全息图片下,是抱着木碗的没有腿的乞丐。
我们从一堆堆未加工的羊毛和装运中国芯片的塑料桶前走过。我向那个葡萄牙人暗示,我的雇主计划生产合成的β内啡肽⑤。我总是设法说些他们能够理解的东西。
【①罗登呢:全毛或与驼毛交织,能防水。】
【②诱变剂:有机体中的一种可诱发或者增加突变的次数的因子,如紫外线或放射性元素。】
【③马拉喀什:摩洛哥西南部古城。】
【④德迦玛·艾尔法纳广场:摩洛哥旅游胜地,位于马拉喀什。】
【⑤内啡肽:指将麻醉传感器联结在一起的任一肽激素群,主要存在大脑中,内啡肽可缓解痛感并影响情绪。β内啡肽是内啡肽的一种,具有强烈的止痛效果。】
桑迪,有时候我会想起咱俩在原宿的日子。在“棺材”里闭上眼后,我仿佛见到了你。时装精品店水晶般光彩夺目,仿佛迷宫一样,还有新衣的味道。我看见你的颧骨在巴黎皮衣的铬合金衣架旁穿行。有时我还拉着你的手。
我们以为我们找到了你,桑迪,事实是你找到了我们。现在我明白你一直在找我们,或者说在找像我们这徉的人。
福克斯喜出望外,对我们的发现笑逐颜开:这么漂亮的新工具,比任何解剖刀都要锋利,正好可以帮助我们把棘手的“精华”——像浩那样的“精华”——从善妒的马斯生物公司割离下来。
在新宿的那些晚上,你一定找了很长时间,希望找到逃离困境的办法。你小心地把你那些夜晚的身份与你以前的许多身份区别开来。
多年以前,我自己的过去就已经在记忆里渐渐模糊,最终完全消失,不留一点儿痕迹。我理解福克斯为什么总在午夜时倒空自己的钱包,翻腾那些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他把那些纸片以不同方式排列了一次又一次,他想把它们拼成图形。我知道他在找什么。他是要找回童年的记忆。你也做过同样的事。
在新玫瑰旅馆,我从你的许多身份中做出了选择。
我选择了最初的版本,即在横滨那家有名的旅馆的房间里,在第一个晚上,你在床上讲述的你的过去。我相信你有一个名誉扫地的父亲,他曾是保坂的经理人。保坂。多么完美。你母亲是荷兰人。还有阿姆斯特丹的夏季,午后的达姆广场上,成群的鸽子像柔软的地毯。
我从马拉喀什炎热的户外回到装有冷气的希尔顿饭店。湿衬衣贴住后腰,脊背有些发凉。我读着你托福克斯转给我的字条。你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浩准备离开他的妻子。尽管马斯公司安全部的保护网密不透风,但你和我们进行联络并不困难。你已经带浩去过一个供应咖啡和熏鲱鱼的绝佳去处。你最喜欢的男侍者一头白发,待人和善,行走时步履蹒跚,他是我们的人。你把字条藏在亚麻餐巾下。
今天一整天,在这个国家,我的逃亡之地,新玫瑰旅馆的上空,一架小型直升机都在兜着小圈。从我的“棺材架”塑料舱门往外看,它的影子一次次地划过油渍斑斑的水泥墙。近了,很近了。
我离开马拉喀什去了柏林,和一个威尔士人在酒吧碰面,商量怎样让浩消失。
这将是个很复杂的工作,与维多利亚时代的舞台魔术中使用的青铜齿轮和滑行镜子一样复杂。但我们的计划却极其简单。浩将走到一辆由氢电池驱动的奔驰车旁,然后消失。接着,那些一直尾随浩的十来个马斯公司的特工会像蚂蚁一样聚拢在车子周围,马斯公司的安全部会把他消失的地方围得水泄不通,如同环氧树脂一样。
保坂的人知道怎样在柏林迅速地展开工作。我甚至能安排和你共度最后一晚。我没有告诉福克斯,他可能不会答应。现在我已忘记那个小镇的名字。在高速公路上的一个小时里,在莱茵河流域的阴霾下,我还记得它的名字,但在你的怀里,我便记不得了。
黎明时分下起了雨。我们的房间只有一个窄窄的窗户,位置很高,我立在窗前,看着雨点像银针一样落向河面,河面上升起一层氤氲的水汽。我倾听着你的呼吸。河水流过低矮的石桥。街道上空无一人。欧洲像一座死寂的博物馆。
我为你预定了从奥里①去马拉喀什的机票,用的是你最新的名字。我实施最后一步计划、让浩失踪的时候,你应该已经上路了。
【①奥里:巴黎南郊的奥里机场。】
你把手提包放在深色的旧衣柜上。你睡着后,我查验了你的东西。我在柏林为你购买了新的身份,所有与你新身份不相符合的东西都得翻拣出来。我取出中国造点二二口径手枪,微型电脑和银行卡,又从我的包里取出一本新护照和一张瑞士银行卡塞进你的包里。
我的手被一个扁平的东西刮了一下。我把它取出来,攥在手中,那是一张没有标签的磁盘。
它躺在我的手心里,就是它毁灭了那么多人。它编有密码,不动声色,暗自等待。
我站在那儿听着你的呼吸,看着你起伏的胸脯。你的唇微微张开,丰满下唇的唇尖似乎有一点儿瘀伤。
我把磁盘放回你的手提包里。我在你身边躺下时,你翻过身,面对着我。你醒了,在你的鼻息声中,在新亚洲的灯光下,你谈起你对未来的憧憬,你的眸子像清澈的泉水,带走我的一切思虑,让我只期待此刻的欢愉。那是你施展的魔法——你没有历史,只有现在。
你知道怎么让我快乐。
那是咱们的最后一次。
剃胡须时,我听见你把化妆品倒进我的包里。“现在我是荷兰人,”你说,“我要有个新形象。”
浩博士在维也纳失踪了,在距辛格街不远处的一条宁静的街道上失踪了,离她妻子最心爱的旅馆只有两个街区。在十月的一个清爽的下午,在十几个训练有素的特工的眼皮底下,浩博士失踪了。
他穿过一面镜子后就不见了,就像通过维多利亚时代舞台魔术中使用的齿轮装置,退到舞台后面一样。
我坐在日内瓦的旅馆里接听了那个威尔士人的电话。成功了,浩钻进了我的“兔子洞”,正在赶往马拉喀什。我给自己倒了点儿酒,我想起了你的腿。
一天后,福克斯和我在成田机场日航候机大厅的一家寿司店碰头。他从摩洛哥赶来,刚下飞机,疲惫不堪,但喜形于色。
“我喜欢那种‘精华’。”他是在说浩,“我爱她。”这是在说你。
我微笑着,你许诺一个月内与我在新宿相见。
新玫瑰旅馆里,你的廉价的小手枪。铬合金已开始脱落,枪的构造笨拙,刻在粗糙钢壳上的汉字模模糊糊,枪托是红色的塑料,两面都铸有红龙的图案,像小孩的玩具。
福克斯在日航候机大厅吃着寿司,他非常激动。他的肩有些不适,但他说他不在乎。现在有钱请好医生,有钱买任何东西了。不知为什么,从保坂那里得来的钱对我来说并不特别重要。
倒不是我怀疑能否得到这笔财富,而是因为与你度过的最后一晚让我确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