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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只是万里云罗,蓬山无路,那可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没个了然。心还不累,腿也累了。路边的茶馆半垂着门帘,沈瑄踱了进去,要杯茶喝。
这间“五凤居”茶馆很大,装璜精雅,想来是城中有名的字号。中午客人不多,只有几个老者半眯着眼睛,一边剥荔枝、龙眼,一边用难懂的俚语闲聊。门边坐着三四个喝酒的客人,举止仿佛斯文一辈,衣饰却十分的华丽。沈瑄进门时依稀觉得他们在打量自己,看他们不似江湖中人,也并不在意。
一杯茶未尽,一个串座儿卖茶点的过来殷勤,打着古怪生硬的官话:“客官,你是外地人吧?尝尝我们岭南的荔枝,很不错的。”岭南的荔枝是很不错,一个个圆如硕珠,鲜红欲滴。不过沈瑄不想要,摆了摆手。
卖荔枝的不甘心,继续游说道:“客官你不晓得吧,当年杨贵妃吃的荔枝,就是我们这里长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荔枝要吃鲜,皇帝用快马运到长安城,可也还不如我这篮子里的好。”
沈瑄微感诧异,怎么广州一个卖荔枝的,也会满嘴诗文?他心里疑惑,不想纠缠,就买了一串打发他走了。荔枝摆在桌上,也不去动。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满城的荔枝没人要。也难为这些小贩,为了卖几串出去,连唐诗都背上了。”门口一个绿衣书生端着茶杯,摇头晃脑的踱了过来,“你们外地人不懂的。我说这荔枝,一定是昨天摘下的,不新鲜。不信我剥一个给你看。”
荔枝怎样才叫新鲜,沈瑄倒也好奇,遂看他剥开一只。另一个黄衣人也过来凑热闹,却道:“这么热的天吃什么荔枝,不怕上火么?还是喝几杯好茶,消消暑气啦。”沈瑄心想,这人却有几番道理。绿衣书生不理他,自顾自的讲着他的荔枝。
黄衣人摇着脑袋笑着,忽然迎面一口茶水向沈瑄喷来。沈瑄顿觉头昏脑胀,喝道:“干什么!”接着又是一口茶水劈面喷来。沈瑄觉天旋地转,一掌劈出,怒道:“谁敢暗算我!”那两个人早已避了开去,沈瑄一掌未尽,人就晕倒了。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沈瑄悠然醒转,只觉得兰麝幽香,一缕缕的直沁入骨髓。睁眼一看,自己竟然是躺在鸳枕绣褥之间。雕龙描凤的紫檀床上,悬着一层层袅如轻烟的凤尾香罗。这房间布置得华丽无伦,简直比吴越王妃地下迷宫中的卧室还要了不得。珠帘半挂,银屏微掩,妆台上凌乱的摆着辟尘犀角、白玉如意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物事。一面宝镜折射着奇幻的光芒。博山炉中燃着沉水香,不绝的吐出醉魂酥骨的气息。
沈瑄翻身欲起,但觉四肢瘫软无力,心想:自己和药打了一辈子交道,今天神思不定,居然阴沟里翻了船。不过他的内功已经很好了,寻常毒药奈何不得,那茶水中的迷药怎的这样厉害?他躺着不动,做起吐纳功夫来。过了一阵,惭惭血脉通畅,恢复如常。
这时房中进来两个宫装少女。沈瑄闭目不动,只听一个女孩道:“还没醒呢。倒真是一个俊俏少年!”
另一个道:“还是不如前天来的那个,——可惜那一个自己破了相。”
第一个又道:“我看不见得,说不定各有各的味道。”
另一个道:“你喜欢他么?这种话也敢说,叫侍中知道了……”
两个少女走远,沈瑄只觉得猜不透这是什么古怪。“侍中”是官名,难道劫持他的竟然是南汉的达官贵人?一摸身边,发现身边一应物件都在,只是佩剑却丢了,顿时心急起来。以他的武功,兵刃好坏原不重要,但这“洗凡剑”对他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丢了可就麻烦了。
沈瑄翻身下床,寻找宝剑。珠帘一响,一个珠围翠绕、面容姣好的少妇盈盈出来,笑道:“你这么快就醒啦?”
沈瑄沉住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是我的洞府呀!”少妇格格笑道,罗衫簌簌作响,散发出阵阵香气。
沈瑄没听明白:“什么洞府啊?”
少妇笑得枝花乱颤:“这里不像神仙的洞府吗?”
沈瑄道:“你到底是谁?”
少妇道:“我是洞府的主人,你还看不出来?这里既不是天上,也不是人间,你就别问是哪里啦。我和你是前世的姻缘。你只要乖乖听话,将来享不尽的的清福。”说着说着,就往沈瑄身上挨过来,那香气越来越浓郁。
沈瑄心中一荡,忽然觉得这香气好生古怪,钻入鼻囟,简直令人浑身酥软,面红耳热。“呀!”他心知不妙,赶快跳开。那少妇嫣然一笑,道:“你不喜欢这香?那么我换一种,保管让你舒服。”拈起一片香,远远的掷进博山炉中。
香片本是轻巧之物,居然平平的飞出,不偏不倚落在香炉里。沈瑄看她这个动作,心里吃了一惊。这妇人虽然看来养尊处优,武功却着实不俗。可是她点燃的那片香,断断不是什么好东西。沈瑄一急,步履轻滑,一把扣住了少妇的脉门。这一手伶俐无比,却是跟叶清尘学的。少妇被他一招制住,也很有些意外,却毫不挣扎,仍是笑道:“你这么着急呀?”
沈瑄忽然觉得身子似要飘了起来,手上软软的使不上力。那香才只燃了一点,就已这般厉害。他满头大汗,眼前那张千娇百媚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可好在此时心里尚有一线光明,他拼命咬了咬舌头,忽然一道白光从袖中拉出,霹雳一样把香炉打翻在地。
那是蒋灵骞留下的飞雪白绫,沈瑄一直收藏在身边。那些女子搜走了他的洗凡剑,却没想到白绫也是兵刃。沈瑄情急之下使将出来,倒将那少妇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妖术,一下子坐在地上。
香灰泼了一地。沈瑄抓过一把,洒向那个少妇,拔腿离开了这个屋子,心里暗叫好险,倘若再迟得一刻,他可难免要做那少妇的俘虏了。不过用香灰泼人,也不好算是正人君子的手段。
院子里早已满满的站了一圈武士,每一个人手里都拿着长矛,每一支长矛都指向沈瑄。沈瑄迅速的盘算了一番,倘若凭轻功逃出去,想来是不难的,但他视若性命的宝剑,不免落入奸人之手。何况他不明不白被弄到这里来受人摆布,一走了之也不甘心。看来今晚是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你还想跑么?”少妇已从香灰中爬了出来,在背后冷冷道。
沈瑄笑道:“试试看!”
话音未落,那一排武士手中的长矛,尽数被卷了去。原来还是飞雪白绫,沈瑄运上内力将白绫兜出,却用白绫内藏的金钩把长矛一一勾走。只是他动作极快,旁人只看见白光一晃而已。
那少妇却也毫不惊慌,喝道:“没用的东西全退下!”
沈瑄回身道:“夫人想亲自赐招?”他一身武艺,所长的是剑术。然而今晚利剑不在掌,未免受了制约了。这少妇看来武功不弱,不能不防。
不料少妇只是略略侧了侧身,似乎朝暗里抛了个媚眼。只见她身后,走出一个黑森森的人影来,只讲了两个字:“我来。”
此人一身黑色侠装,头巾遮住了脸面,但枯槁的身形却有点眼熟。沈瑄来不及回忆他是谁,那人的剑已劈到面前。沈瑄手里只有蒋灵骞的飞雪白绫。他本来从未练过这种兵刃,但刚才一击得手,心里便有了主意。他把内力运在白绫上,如同一柄丈长的软剑,刚柔相济、舒展自如。片刻之间,两人交手已斗了十招。黑衣人的剑法,似也不怎么高明,只是一味的狠辣快捷,上手先把一丈周围都在他剑光的圈子之内。但见沈瑄把《五湖烟霞引》的剑法揉入白绫中,纵横飞舞,矫若游龙,每招每式,都是出人意外,妙到毫巅!柔软的白绫正成了利剑的克星。结果黑衣人的圈子越斗越小,到了十招之外,已缩到七尺以内,反是被长长的白绫紧紧裹住,一柄长剑,竟是被沈瑄牵制得只有招架之功,渐渐连招数也递不出去,剑气消臧,黯然无光。
少妇看见黑衣人不敌,轻轻“哼”了一声。黑衣人听见她不满,心里大为焦急,也顾不了许多了。忽然招数一变,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来。
这一手剑法潇洒飘逸,竟然出自洞庭门中。沈瑄的白绫一下子被挡开丈外。他暗暗诧异,料想以柔克刚,只怕缠不住他的剑。手腕一抖,飞雪白绫直穿入圈子,砸向黑衣人的面门。黑衣人猝不及防,白绫的金钩拉掉了他的面巾。
沈瑄愣住了,这是莫愁湖畔那个神秘的“王师兄”——汪小山呀!他一时不忍,后招竟未递出。
趁着这个空隙,汪小山狞笑了一声,大袖一挥,一阵迷烟扑面而来。沈瑄又气又恼,这鬼地方怎么到处都是迷烟!他本来已含了一枚解毒醒脑的药丸,不料没有用,摇晃了两下还是晕倒了。
再一次醒来时,却不是在温柔乡之中了。这是一间真正的牢房,只有铁栅栏和稻草。他们倒没给他上脚镣手铐,只是捆在了柱子上,那条飞雪白绫,大概这一回也被收缴了。看来那少妇没有死心,并不是很为难他。否则谁都想得到,几条寻常的草绳,哪里捆得住有武功的人。
沈瑄没有想好脱身之计前,还不打算轻举妄动。忽然墙角里,传来了很轻很轻的呻吟。
原来角墙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衣衫虽破,也看得出原是极好的料子。只是那张雪白的脸上,被拉了长长的两刀,构成一个十字。伤口极深,鲜血尚未凝结,说不出的阴森恐怖。沈瑄猜他就是前天毁容的那人,心中不忍。再瞧了瞧那张扭曲难看的脸,忽然发现又是一个熟人。那是蒋灵骞原来的未婚夫,罗浮山的“小白龙”汤慕龙。沈瑄可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多年会和“情敌”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唉,”沈瑄忍不住叹道,“汤公子你何苦这样呢?”
“闭嘴!”汤慕龙哼道,“男子汉大丈夫,宁死不受这些妖人的侮辱!”
沈瑄心里一动,道:“汤公子,在下被他们骗了来,又关在这里,可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所在。”
汤慕龙道:“他们自然不告诉你。这就是卢琼仙、黄琼芝这两个妖妇的‘沉香苑’,在南汉内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