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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情爱-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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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来开会的人还真不少,诗坛上活跃的青年诗人几乎都到了。大多都是年轻人。一个个看上去奇形怪状的,让人疑心是不是进入了马戏团。好在大家都见惯了这样的人,见怪不怪。快到开会的时候,来了几位老一些的。大家都认识,是诗坛上一些有声誉的诗评家。最后进来一位很胖的家伙,张维一看,竟是任世雄。任世雄一进门就东张西望,看见张维就笑眯眯地往张维这边挤。
  主持人是莫非。莫非给大家介绍了一下在主席台上就座的几位,然后请那几位讲话。那些评论家都拿出那本《非诗》,一个劲地称赞这本《非诗》真好,为什么?它给呆板的诗坛带来了一股新鲜的空气,诗无达诂,诗应该怎么写是没有定论的,应该创新嘛,古人就是太讲韵了,到了20世纪初,白话文的兴起才打破了这一陈规陋矩,但那仍然在古典诗词的意境里兜圈子,还没有脱掉古人的衣服,到了80年代中期,口语诗的兴起才使这件古衣从容脱去,使诗歌重新穿起了现代平民的衣服,也说起了现代的话,然而,这新的衣服和话语仍然是有局限的,仍然笼罩在传统的美学之中,看到今天的《非诗》,我们才耳目一新,这是真正的现代诗,工业诗,是诗歌新的希望,等等。
与莫非的决裂:一场与后现代的斗争(3)
  只有一个老一些的诗人气冲冲地说:“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诗歌嘛,就应该有诗歌的规矩,要么你就不叫诗歌,你要真正地反传统,干脆就不要汉语了嘛,因为汉语有它自身的意蕴,这是千百年来由汉人给它注入了一种精神,一种生命,你要反传统,反的是哪个传统,是汉语语言的传统,还是什么?我不明白。我看了这里面被标榜为真正的后现代或者叫工业诗的那些东西,充其量就写了些前人没有写的东西,只不过在内容上有拓新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没有。再说,那些拓新也是值得推敲的,我看他们是什么最让人恶心,他们就写什么,我看直接叫《恶心》好了,就不要叫什么《非诗》。”
  场子有点冷。莫非却很热,他又请出一位批评家来。无非是中和了所有人的言论,圆了场而已。张维在心中骂道:“什么东西嘛!”
  最后,莫非自己宣读了《非诗》的刊首语,他说,这是“非诗派”的宣言,“非诗派”所要进行的不仅仅是一场诗歌中的革命,它还是一场文学运动,思想运动。“非诗派”着意要进行的是把那些传统的形而上的诗歌统统枪毙,把那些以政治为背景的诗打肿脸,把那些自以为诗的小传统诗歌全部消灭,从而唤醒人性的诗,更为自由的诗。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下午的时候,才是正式发言。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张维。张维准备得很充分。他没有从诗歌本身的角度来分析和批评,而是从哲学的角度对当代诗歌以及文学进行了一次深入的分析和批评。张维的题目是《迷失自我的当代诗歌》,所以他批评的不仅仅是“非诗派”,还有其他各种诗派。张维说:
  “为什么中国的诗歌从20世纪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实验诗阶段,特别是20世纪初和80年代以后,因为中国的诗歌受到了世界诗潮的影响,‘非诗派’也是受其影响的结果。为什么中国的诗歌一直跟着所谓的世界诗潮跑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因为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的经济不但要学人家,就是文化上也是在学人家,这是文化上的进化论主义,是弱肉强食的道理。这就是迷失,文化上的迷失。中国的诗人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争论呢?那就是谁学得更像西方一些,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什么了。反传统,反传统,中国的诗人对中国的传统了解多少呢?我们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有几个读过中国圣贤的书呢?据我所知,很多人根本就不是学中文的,那么,我问你们,你们读过多少中国的古书呢?从打倒孔家店以后,中国的传统文化就一直未能张扬开来,请看看中国近百年来的文学,有多少有中国传统文化意蕴的作品?早就失去了传统,现在还提什么反传统?传统在哪里?所以现在的反传统从某种意义上反的还是西方来的传统,而且也是小传统,不是人家的大传统……”
  张维越说越激动,他从俄国形式主义和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开始,到艾略特和兰色姆的新批评理论,再到海德格尔和赫尔德林的存在主义诗学,一直到结构主义、符号学和解构主义、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一一对应了当代诗歌美学的追求,几乎将所有的诗歌流派都提到了,最后,他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人都用眼睛瞪着他,他彻底地愤怒了。


  张维发完言后,只听到几个人在鼓掌。他坐到座位上时,看到任世雄还在拍手。他感到悲哀。没想到,张维的发言结束后,剩下的发言都对着张维来了。最后的争论归结到一点,就是应不应该跟着西方人走,西方文化是否比中国文化优秀。使张维无法想像的,莫非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西方文化就是比我们好的人,他举了个例子倒把大家搞愣了。他说:“马克思主义不就是从欧洲来的吗?它一样改变了中国的命运。”谁也不说话了。
  自然,最后的争论剩下了两个人,莫非和张维。其他人都听着。
  莫非看了看大家,说:“张维说了半天,都是避开诗歌本身未谈,而扯到哲学上,我想问问诗人张维,你认为当下的诗歌应该怎么走?”
  所有的人都看着张维,任世雄也看着张维。这是当今诗界最有争议的问题,谁也没有一个定论。
  张维说:“凡是稍稍入道的人都知道,诗的功夫在诗外,这诗外指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内涵和意境而已,而内涵和意境又是什么呢?是哲学意蕴。要谈人的自由,要谈人性的诗,不谈哲学谈什么?至于问我当下的诗歌怎么走,我倒是有个奉劝,无论形式上怎么变化,也无论内容上怎么革新,有一点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地思考,那就是怎样把我们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完全地结合到一起,而不要只学那西方的,忘了我们自己的。”
  “你说的仍然不是诗歌本身,我想问你几个基本的问题,一,你认为汉语诗的特点是什么?应该坚持哪些?二,你说我们迷失了自我,我们究竟迷失在什么地方?”莫非说。
  张维能感觉到莫非的杀气,过去他们也经常讨论诗歌,但从来都没有讨论过今天这些问题。他也能感觉到莫非在像他一样尽量地控制着自己。张维曾经就这些问题认真地思考过,他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美学家朱光潜先生和胡适博士讨论说起,论述了世界各民族诗歌语言在音与义方面走过的几个阶段,最后认为诗歌内在的音乐美和意境美是诗歌的本质所在。然后他回答了莫非的第二个问题,他说:“实际上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我现在只是想重复一下,迷失在物欲中了。你们所写的那些东西初看起来,非常真切,貌似天真,实际上写的都是欲望。”
与莫非的决裂:一场与后现代的斗争(4)
  张维说完刚刚坐下,莫非就说话了:
  “你所信奉的那些理论都是我们所唾弃的,而你所要唾弃的那些正是我们要大写的。在你看来,人是精神的,但在我看来,人更物质化。我相信一位朋友写的一句话,他说,‘我的肉体就是我的灵魂’。说得太好了,实在太妙了。如果说过去的诗人是靠神而写诗,那么,现在我们的诗歌却是靠我们自己说话,也就是我们的肉体说话。我想问你,你相信世间有神吗?”
  大家都愕然而嘲笑般地看着张维,张维也没想到莫非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他说:
  “过去我知道没有,现在我要说,不知道。我觉得世界是奥妙的,它的本质是难以把握的。有那么多现象值得我们重新来认识。在我跟你们一样无知的青少年时期,我也相信世间没有神奇,可是,现在我要说,还世界以神奇吧!还我们以奥妙吧!一切真正的诗里面都藏着一个奥妙,就像我看见你们的眼睛一样,总觉得你们的眼睛里有着不可思议的奥妙。这是我过去从未有过的经验,而现在有了。但我知道,这种经验只有我有,你们是不会相信的。你们更相信肉眼所看到的一切,更相信你们的五官四肢、七情六欲,你们不会相信在你们的肉体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精神存在,你们不会相信你们与这个世界有一种奥妙的联系。但我信,所以我相信人世间有忠诚,有善良,有友谊,有爱情……”
  张维发现下面已经骚动起来了,他知道这些人是不会听他往下说的。他们当他是傻瓜。他突然间感到自己是多么地孤独,跟这些人是多么地陌生。过去可是朋友啊,是以死相许的兄弟啊,如今呢?他们的灵魂是多么地敌对!他悲哀地站起来说:
  “我知道,我说这些就等于是对牛弹琴,就像大灾难来临之际,诺亚告诉人们灾难来了,而所有的人却耻笑他一样。”
  说完,他愤怒地走出了会议厅。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火在烧,有血在流。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里长满了刀子,却无处可击。无处可击便只好击向自己的内心。他受伤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在诗歌界是如此地孤独无助,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诗坛抛弃了。
书商任世雄催稿
  张维回到住处,心里十分悲伤、愤怒。会场上的种种情形历历在目,再看看手中的发言稿,他的手颤抖了。他又一次一字字地读自己写的文章,仿佛对着更为广阔的诗坛宣讲。他读得悲壮、慷慨。他读得热泪盈眶、神情凛然。他站了起来。他的心又被激活了。他不相信自己的声音会如此地孤独。
  整整三天,他一直在盼望莫非、文青或是雅克西来找他,把他重新请到会场上去。他记得莫非的话,不是让他猛烈一些吗?他够猛烈的了,然而事实并非他们所想像的那样。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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