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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忽然又如此的低声下气了?走进来时不是理直气壮,怒气冲天的?你的小姐脾气从来都一发不可收拾、连自己要管都管不住。”
“俊杰,你在盛气凌人,迫人太盛!”司徒巽一直啜泣着。
“我?笑话了,我真金白银的跟劳子均合股做这笔生意,现今我向你们要我名下应得的,这也叫迫人太甚吗?那么动辄就起杀机的凶手,又算什么?算仁厚君子、仗义侠客了,是不是?”
司徒巽愕然,她认识的史俊杰从来都只是自负、骄傲、矜持,然,她没有想过,一线之差,就会变成如此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尤有甚者,发泄的对象竟是她和她的家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起码尊重跑到哪儿去了?何况这个女人是他深爱的。
他还爱她吗?或者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又或者他根本从没有爱过她?霍霍霍地这些问题骤然在司徒巽的脑海里响起来,头痛欲裂。
吓得她下意识用双手掩着耳、抱着头,尖叫。那柄手枪压在耳朵上,有种冷冰冰的感觉,更不好受。
司徒巽忽然间想,史俊杰叫她打死他,不,她不会,刚好相反,现今若有人一扳枪镗,帮她结束生命!她会感激。
“史俊杰,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司徒巽绝望地问。
“常人。这个大都会内、商界之中的一个常人。”
说着这话时,史俊杰没有逃避司徒巽那怨怒愤慨的眼光,依然是那副滋油淡定的样子。
寓意也实在既深且远了。
“如果我们不答应补仓呢?”司徒巽略回一回气,问。
“你应该知道后果。股数多少不是一个问题,抛空之后填不了数,欠一股,就都可以随便索价一亿。”
“在于今时今日?”司徒巽再重复这句话。
“尤其在于今时今日。你知道司徒家再承受不起名声上的任何打击?”
“史俊杰,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你怎么对得起我?你叫我如何向母亲交代?你从前讲过的说话,算不算数?”
“从来都算数。我跟你的关系是一回事,丰隆欠我的帐是另外一回事。”
“这两重关系根本不能分割!”司徒巽据理力争。
“为什么不能?你没听说过,嫁出去了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以后一辈子跟谁活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史俊杰走近司徒巽,伸手拖起她的下巴,看牢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在那苍白的皮肤下似乎能看到肌肉因为刺激与盛怒而微微颤动。
史俊杰的目光是锐利的,像一把闪闪发光的寒剑,贯穿至对方心底,叫人不得顽抗动弹,可又隐隐作痛。
“巽,你忘了你将冠以史姓。是你辛辛苦苦一手推开莲达抢到手的荣耀,都不好好珍惜?我对司徒家如何有什么相干呢,我对你如何才是至为重要的。”
司徒巽浑身打冷颤,她要面对的不止是目前司徒家的困境,而是一种属于人类盘古初开以来就已经存在着的、感情与理智的冲击问题。
天主造生万物,使阿当和夏娃长享安乐平和于伊甸园内时,只有一个戒条需要遵守,那就是不可采食禁果。结果蛇出现了,引诱了夏娃。夏娃又去引诱她的丈夫,当时一定是说了类同如今史俊杰对自己说的话:
“只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是不是?你还是千辛万苦的才得了我这个伴侣的,不是宁可牺牲自己的一支筋骨,才造成了我吗?如今,我只不过叫你跟我共同进退,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都不愿意?”
阿当一定也会试过深思熟虑。妻子是终生伴侣,精神和肉体两方面都要依靠的对象,任何惹她不高兴的行为都不是自己出得心、落得手的。然,怎么向那生我育我的万物之主交代呢?自己连那获得长期伴侣的资格其实都是由它付予的,怎么能如此轻易就背叛了?
况且,禁果是真的不应该偷吃的。吃了简直罪大连天,难辞其咎。
然,对方吃了,自己的终生伴侣已然行差踏错了这一步,是不是真个掉头就走?甚至大义灭亲,壁垒分明?
显然,阿当做不到。他宁可跟夏娃同生共死,一齐惹祸。如今的司徒巽一样面对着情与义的激战,她无法欺骗自己,那禁果的偷吃是绝对绝对违背良心的。
千秋万世亿年之后的今日,差不多人人都可以肯定在阿当夏娃偷吃了禁果之后,他们纵使仍在一起生活直至老死,彼此的心都是充满着遗憾、歉疚、怆怕、罪孽的情绪的。这种日子怎么过?
况且,阿当要面对的人有几多个?她司徒巽叛逆了家庭与父母之后,她要交代的人却多至不可胜数。只怕连跟在史俊杰后头,走在人前去,都会觉得阵阵难堪至极的羞愧,抬不起头来。
司徒巽一念至此,心头有一阵急剧的痛楚,在极短的时间内,弥漫全身,她咬着牙,忍着痛说:
“俊杰,我现在才发觉你其实并不爱我。或者,由自始至终都不会真心爱过我。我只是你的一个方便、一只棋子、一个借口、一度桥梁、极其量一个伴!甚而不是你的一个女人!”
司徒巽极之冷傲、聪明,她想到了如果夏娃是真心的爱她的丈夫,她应该在受到了诱惑之后,勇敢地站起来承受惩罚,不会拖着丈夫的手,同堕背忠弃义的深渊,永不超生。这种不是爱,是不甘寂寞而已。
司徒巽宁可史俊杰在今日向她提出分离的要求。为爱她,保护她,而放她一条生路。
司徒巽绝望地瞪着史俊杰,半晌说不出话来。
面前这个她以为迷倒了、爱恋上的男人,原来对方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未尝付出过。
她恨透了对方,更恨透了自己,说:
“史俊杰,你听到我对你的指控没有?”
史俊杰邪笑,答:
“如果这已算是对我的指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吧?第一,我如真的利用你作为一个方便、一只棋子、一个借口、一道桥梁、甚至一个伴,这不正好证明你还算是块有用的材料?第二,你期待我为你做些什么呢?为你牺牲我的事业、我的名望、我的财富,然后俯伏在你石榴裙下称臣,甚而入赘到你们司徒府宅去,让你更得其所哉吗?果如是,你是大大的看走了眼,认错对象了。”
司徒巽整个人发呆、怕下一分钟就头痛欲裂得再支撑不了,要崩溃掉。
“莲达比你聪明。她晓得女人在我心目中的份量,趁机向我计数,因而我们各得其所,而仍然关系良好。只不过是出卖一纸婚书而已,除此之外,她任何一方面都没有损失,非但没有亏损,且收益比前为多。”
“包括你的感情与宠幸?”司徒巽奇怪自己怎么还有力气、思考和讲出这句话来。
“你把人类最善变多变、最丑陋难看、最不能自己的感情一面,以最紧张、最忠诚、最固执的态度看待和处理,这是最最最愚蠢的行为。”
司徒巽头筋尽现,她刺激得浑身血液沸腾。忽然有个恐怖的发现,她原来手里正拿着一把手枪。
很好,这个发现很好。
最低限度帮助她高涨的情绪达到一个饱和点,她好像抓着依傍,寻到保障。
司徒巽紧紧的握着那把手枪,指向企图伤害她的人物。
“史俊杰,是你说的,只要我一扳动手枪,就可以解决一条生命,或者正如你解释,一条生命的结束并不等于难题的结束,但,死去的人已经被撵出局外,没有他的事了。”
司徒巽的眼神复杂而强烈,混杂太多绝望、坚决、怨毒、仇恨。
像要燃烧到史俊杰脸上来的一团火焰。
这一趟,史俊杰意识到面对的是一个险境,他连连退了两步,走到梳化椅子后面去,下意识地以它作为掩护。
史俊杰那一向嚣张跋扈的神情,骤然引退,代之而起的是满脸怆惶,肌肉因恐慌而扭曲颤动,使他那张俊朗倜傥的脸一下子变了形,丑陋得难以形容。
司徒巽眯着眼,看牢眼前这个形容邋遢、动静瑟缩、神态猥琐的男人,她惊骇于自己的愚昧与荒谬,怎可能爱上对方?怎可能为如此不堪的一个男人,陷亲人家族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又自己将如何向母亲与兄长自首?如何面对广大群众的舆论与讥讽?
司徒巽自以为是无懈可击、完美无暇的一条美丽生命,原来一揭开面罩,只不过是腐烂至发霉发臭的一摊肉,连个良心都不知所踪,无法寻觅。
司徒巽凄厉地大叫一声,喊:
“史俊杰,你给我挺直腰,站得像个人样!你不是男人大丈夫吗?不是有胆识肩承一切后果吗?不是不惜一切去达到你的目的吗?你怕什么?畏缩什么?恐惧什么?”
司徒巽形容恐怖,像全身被悔恨的怨气浓罩压迫得就下一分钟就要爆裂开来似的。
史俊杰摇摆着双手,声音颤叫得近乎微带哭声:
“巽,你别冲动。真的,冲动不能解决问题,我们还有很多幸福的日子在后头……”
砰然一声枪响,终断了史俊杰求饶求恕求谅求情的哀声。
室内一片静谧。
司徒巽终其一生,最不能忍受的是见到自己深爱的人儿,原来只属三教九流的无胆匪类。如果史俊杰在最后关头的表现不作此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而是挺起胸膛,为他的霸业、为他自以为是的目标、为他个人的人生价值观而甘愿承担所有后果,仍有一份居危不栗,处变不惊的壮烈的英雄气概,司徒巽不会如此伤心欲绝,一枪结束自己的生命。
宋圣瑜在殓房之外晕倒,完全的不醒人事。
司徒震撑着非常非常微弱的意志力,把他母亲扶送到急症室去救治。
司徒菊一直哭,她已经无法记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不能自已地流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怕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还要以身上的血水取代,直至整个人干涸掉为止,始能罢休。
一切一切都太恐怖了。
司徒震拍着他妹妹的肩膊,说:
“让司机车你回家去躺一会,休息过了,再来看望母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