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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倒是不错,就这一点令人心烦。”砻谷不妄皱着眉头,拍打身上的尘土,“怕是要一日洗三回澡才能干净。”
宋初一嫌弃的将他往旁边推了推,“一边拍去。”
咸阳对比原都城栎阳来说,已经好了几倍,大部分时间并不会这样尘土飞扬,只是冬季雨水少,气候有些干燥。
宋初一从前所在阳城距离咸阳不远,她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秦国咸阳,大部分经历都在陇西这片土地。她根据前世的记忆,领着众人找到一家隐蔽在深巷之中的一家铁匠铺。
众人进入小院里,便看见七八个光着膀子打铁的男人,宋初一目光在其中一个身材精壮的青年男人身上流连两息
那男人感觉到了宋初一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转头朝屋内喊道,“老丈,来生意了!”
片刻,有个拄着桑木棍、须发花白的老人从从屋内缓缓走出,抬起松弛耷拉的眼皮看了看几人,“贵客想要打何物?”
宋初一微微诧异,这老叟与十年后也差不多老啊!她拱手施礼,轻轻吐出两个字,“利剑。”
“贵客找错地方了,老朽这里只打寻常物什,倒也能打剑,但锋利与否,就不敢保证了。”老人站在门口,并无请他们进屋的意思。
宋初一身子往前倾了倾,小声道,“价钱双倍,小子这里还有一猴儿酒秘方奉送,如何?”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宋初一半晌,“老朽勉为其难的试试。”
说罢转身进屋,宋初一招呼籍羽几人跟了进去。
外室堆满了形状各异的恶金(铁)、铜块,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穿过一道小门,陡然一片明亮,屋内清爽简洁,没有任何装饰,木屋竹帘,几方席。室内寒香幽幽,抬头便外能看见一片盛放的绿萼梅。原来这竟是两个相连的院子!
寒风穿堂过,宋初一打了个哆嗦。
“随便坐。”老人坐下之后,伸了伸手。
别人还可以挑个避风的位置。宋初一因要与老人说话,只能陪着他坐在风口。
“方子。”老人道。
宋初一微微一笑道,“如此贵重之物,哪里能写下来,都在这里呢。”宋初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老人微微颌首,“有理。要铸何种剑?”
“小子需四口三尺利剑,一柄袖中短剑。小子不懂剑,老丈看着给铸吧。”宋初一知道这位铸剑名师不喜别人乱提要求。
老人耷拉的眼睛不由睁开。仔细看着宋初一,咂了咂嘴,道,“你这小子,将我喜好拿捏如此精准,莫非是熟人?”
“我父是观星师。”宋初一道。
老人沉吟了片刻,道,“唔,我记得,听闻前几年饿死了。”
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就不能委婉点?宋初一抽了抽嘴角,“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时代消息的传播便是如此。宋初一她老子非是名士,因此也只有熟识的人认识会偶尔说上几句罢了,传来传去,都是前几年。消息的可靠性实在难以保障。
“原来如此,传出这话的人,怪缺德的。”老人叹了口气,接着道。“被饿死这件事情,如此丢人,竟也到处乱传!”
砻谷不妄心想。这老叟敢情骂人连自己一并骂了,屋里这么多人,他无遮无拦的说出来不也是乱传!
其实这世上被饿死的人又何止宋初一她老子,只不过作为一名观星师,也算身怀一技之长了,却生生被饿死,在这个有才之士最混得开的年头,除了能证明还算清高,就只能说明他的能力差了。
砻谷不妄暗忖,他怎么能生出老师这样的人呢?
“半个月后来取剑吧。”老人道。
“老丈,小子急着赶路,七日能取否?”宋初一问道。
老人抄手盯着她不语。
“加梅花酒方子。”宋初一道。
“断肠酒!”宋初一咬牙道。
老人吞了吞口水问道,“听起来是烈酒。”
宋初一道,“那是自然,三碗下肚,保证醉上三昼夜。”
“来来来,写方子。”老人不知从哪里掏出笔墨和竹简放到几上。
宋初一暗暗翻了个白眼,伸出冻僵的手,取了笔,飞快写下三个酒方。
达成约定,几个人被从原路撵出来,老人欢欢喜喜的拿着方子试验去了。
“老师,七日当真能取剑?”砻谷不妄有些不信。七天便铸出来的剑,能是利器么?
宋初一道,“他多得是好剑,根本不需特别铸造,不过老叟性子怪,不愿当场交易。”
“先生一口陇西音,说的极好。”籍羽虽不会说秦语,但会分辨。
宋初一淡淡一笑道,“你知晓我会说的不止秦语,为何早些不夸赞我?”
砻谷不妄对此不甚感兴趣,只问道,“老师,那四口利剑,可否给我一把?”
“本来便是给你们几个铸造。这家店所出的剑,虽比不上龙渊、泰阿,但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宝剑。他们从不轻易出售,至今售出的宝剑不足百数,我父亲曾赠老丈一个酒方,凭着这点关系他才肯松口。”宋初一道。
别人如何都求不来的东西,到宋初一这里变得似乎唾手可得,其实不过是宋初一知道自己能得老人的眼缘。前世拥有过的东西,她不会放弃。
籍羽默然,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宋初一为他们求得好剑,他方才却疑她。
宋初一余光掠过籍羽的面上,眉梢微微一挑。
她早存了收了籍羽的心思,但知道他心志坚定,只要是认定的事情,绝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打动,因此故意露出一口地道的陇西口音,诱他起疑心,然后再让他发觉其实她用心良苦。
这样的小伎俩,宋初一用了一路。虽则不一定对所有人都能起作用,但对付籍羽这样的人,再合用不过。
第八十一章一起沐浴吧
在咸阳的第四天,一场大雪忽然降临。一夜之间笼罩了整个咸阳城。
砻谷不妄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雪,从空中落下的那些雪,并不像平时所见的轻飘,而是带着重量,密密匝匝的砸了下来,院子里的梅花被砸落了满地,而后顷刻间被覆盖。
屋内,火炉里闪耀着暖融融的光芒,砻谷不妄将窗子开了小缝,向外观看。
宋初一披着羊毛裘靠在窗户边,偶尔从窗缝里看一眼外面。
“魏国,不会下这样的大雪吧。”宋初一忽然道。
砻谷不妄怔愣一下,道,“老师惦记那个失散的朋友?”
惦记吗?她似乎从未惦记过谁。宋初一手下揉着白刃的毛,眯着眼睛看向外面,未曾答话。砻谷不妄提起此事,她也想到赵倚楼身边没有任何保暖物什,倘若在外遭遇到这样一场暴雪,定然九死一生。
砰砰砰!
门被敲响,宋初一收回神思,道,“进来吧。”
籍羽满身是雪的推开门,转身关上之后,走到宋初一面前拱手施了一礼,“先生,我们已经等候四日,秦公为何还不召见。”
“正逢大雪,总归是无法出行,再耐心等候两日。”宋初一道。不到必要她不会去催白平,卫国虽小,但他们也不至于把一国使者忘记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籍羽对宋初一更多了几分信心,这个计划所有的事情都在宋初一的手中,他只需奉命监督。因此也并未多问。
将入夜。
咸阳城厚重的城门正在缓缓关上,雪地里忽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城楼上的卫士放眼望去,只见一片苍茫之间,百余骑兵正浩浩荡荡在官道上冒雪前来。很快便近了城下。
远远的风雪伴着吼声传来,“司马将军回城!”
城楼上的卫士一眼便分辨出是黑甲骑兵,立刻扬声道,“司马将军回城落桥!”
基本上每一个大的城池都有沿着城墙外围而挖的护城河,而护城河上的桥可以利用人力收起,咸阳也不例外。
两队兵卒从城楼上解开铁索,缓缓将厚重坚固的木桥放下。
木桥落地,一个低沉的轰响,将周围的雪花激起。
黑甲军从桥上飞驰而过,在地上留下一片马蹄印,但很快被大雪掩埋。
这一队骑兵径直从主干道上穿过,奔到咸阳宫门口才停顿了一下,而后竟是骑马从宫门进入,停在主宫殿前面。
为首的将军利落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抛给身后的卫士,大步走上台阶。
台阶上早已有一名六十余岁的卿大夫撑着伞等了许久,见到来人,连忙躬身施礼,正欲开口,便被他冷漠的声音打断,“召集朝会。”
卿大夫愣了一下,旋即面上尽是喜色,连忙应了一声,“喏。”而后便疾步下了阶梯,冒着大雪而去。
风雪愈大。
望着漫天的大雪,宋初一隐隐听见远处有鼓声传来,抚着白刃的手微微一顿,唇边漾开一抹笑容,“你听。”
砻谷不妄放下竹简,侧耳仔细倾听,“是朝鼓。”
“想必不多时便能面见秦公了。”宋初一道。
“老师如何得知?”砻谷不妄疑惑道。
宋初一端起茶抿了一口,“眼下秦国只有一件事情能令秦公傍晚召集朝会。”
砻谷不妄脱口而出,“商君!”
对于秦国新君的雷霆手段,宋初一十分欣赏。
宋初一记得,他即位之后,先是毫不犹豫的下令诛杀商鞅,获得了秦国老氏族的拥戴,稳固了自己的位置。将大权牢牢握在手中之后,紧接着便宣布绝不推翻商君新法,引发了老氏族叛乱,这位年轻的君主,以铁腕平乱,迅猛令人咋舌。
今次,便是这位年仅十九岁的新君第一次震撼整个秦国的时候。
“先生,白行人来了。”季涣在外禀报道。
宋初一拢了拢身上的羊毛裘,坐直身子,“请他进来。”
屋外,白平走到房门前,取下身上的竹笠蓑衣,整理好冠服,才推门进去。
宋初一起身,两厢静静的互相行了礼之后,宋初一才开口,“白行人请坐。”
白平道了声谢,寻了个恰当的席榻跪坐下来,微微笑道,“君上欲在一个时辰后接见贵使,不知贵使可有不便之处?”
这不过是客套话,能有什么不便比两国邦交更加重要?宋初一微微笑道,“自是没有,不过秦公如何会在傍晚接见在下?”
砻谷不妄看着宋初一的表情,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分明是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