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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命运弄人,这位敦厚的君主竟也对他起了疑心。
“我王!”一名将军正要劝谏阻止。魏赫打断他的话,“四万人马由安陵、长社调集,已赶赴山阳,闵将军请速去会和。”
惠施一惊。立即道,“我王,安陵、长社实非明智之举!大军千里迢迢跋山涉水,所需时间长、耗费粮饷不说。待赶到之后,战力大打折扣,请王上收回成命!”
“请王上收回成命。”一半文武大臣齐齐附议。
魏赫将竹简丢在案上,“先行已有齐将军率援军过去,闵将军这四万人马是增援,此事就这么定了。”
安陵、长社那一带是公子嗣的封地,公子嗣被圈禁,但是实力仍旧在,若是一朝破出牢笼,极有可能掀起兵变。那块地方原驻守的军队是一个巨大的隐患,此时调出来充当战场先锋,多半就战死沙场了。
众人明白了魏赫的用意之后,再看向闵迟的眼神就略有不同了,有的同情,有的猜疑,有的疑惑……
这时所有武将都暗自庆幸,亏得不是让自己领兵啊!谁都知道,公子嗣封地上的守军有大半都是亲兵,他们也不是傻子,千里迢迢的奔赴战场分明是叫人送死,能乖乖服从调遣?别说打仗了,这批人能不能带到战场还很难说啊!
众人生怕再出言阻止会被划分成公子嗣旧部,纷纷缄默。惠施再次劝谏,“我王,长社是边境守军,轻易挪动,恐韩国会趁虚而入,毕竟从长社到大梁距离并不遥远。且道路畅通……”
“补充兵力的事情已交给李将军了。”魏赫道。
惠施的心已经凉了半截,却还是坚持道,“我王,老臣曾听闻过乡间有一穷户家冲进一伙强盗,抢了一只鸡,他认为家里招贼是东墙倒塌不能防人入室的原因,于是费尽力气把西墙拆了垒起西墙,谁知次日竟有贼从东边而入。”
惠施恳切道,“四面皆敌,我王拆了东墙,又岂是一日能够补上?贼人说不定就趁机而入了!请我王三思。”
既有丞相不避嫌的开了头,便有人跟了附议。
“韩魏如今还是盟国,丞相慎言。”魏赫承认惠施所言的确有道理,只是,“寡人密令早已发出,惠相之言大善,寡人会令人将后续补充准备妥当。”
惠施身形微晃,微微拱手,不再多言。
次日。
传言惠施在官署昏倒,御医抢救过来之后送回府内养病。
惠施悲痛之下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写了洋洋洒洒一千言的辞官书,立即便让人呈送到魏赫案上。
这一封辞官书字字泣血,但因为表达的东西太现实不免显得有些尖锐,导致魏赫既痛心又刺心,忍了两日,终于咬牙亲至惠施府邸探病。
惠施自二十多岁便才名在外,他也曾四处求官,皆不如意,甚至屡屡遭驱逐,他负气返回家中专心做学问,从此以后再也不曾出来求官。十年之后因庄子的一句评价,他学富五车的名声渐渐被世人所知,于是事情颠倒过来,列国纷纷派使者前来以高官厚禄相邀,皆被他拒绝。直到魏国派公子卬为使者亲自相请。
这样一个人,傲骨傲气岂是寻常之人能比?
彼时,惠施被公子卬说动,亲自至大梁与魏惠王一晤,言谈间,被这位君王的见识和才华折服,纵然他知道魏惠王身上有许多不足,即便只是个外相的位置,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留在了魏国,尽心尽力谋划。
惠施的名家学说是研究万事万物之间的关系及变化,因此看待问题比常人更深彻,以他几十年的阅历,如何瞧不出自己现在的处境?
现在听说魏王亲自前来探病,惠施亦提不起任何兴致,只对守在榻边的儿子道,“说我还在昏睡。”
惠章有些吃惊,压低声音道,“父亲要避而不见吗?”
“不,君王若非要进来,岂能拒之门外?你照办便是。”惠施无力的闭上眼睛,喉中微涩,“替我转达一句话给王上……”
秋日午后耀白的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寝房里呈现出一片苍白,一如惠施的脸色和声音。
“儿明白了。”惠章替他掖了掖被子,出去代父迎君。
魏赫听说惠施还在昏迷之中,便象征性的进来看了一眼,然后向惠章交代了几句,外相之职只有惠施能胜任,话里话外竟是拒绝了他辞官。
惠章道,“王上,父亲清醒时曾交代我有一句话转达给您。”
魏赫道,“请说。”
第351章谁都可能死
“父亲说:先王薨,吾心即死,已无心天下。”惠章目光飞快的从魏赫面上掠过,恭谨的垂首。
魏赫转眼看向寝房门,抿紧了唇,怔怔然许久才缓缓道,“寡人知晓了。”
自从登上王位,魏赫觉得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世界还是同样的世界,只是当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上,人心的复杂与善变让他觉得恐惧。
惠施的品德天下皆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但他还没有适应突然的身份转变,忘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阵营可言,这魏国是自己的魏国,这所有的臣子皆是自己的臣子!所以他没有把惠施算作自己的阵营。关于闵迟的问题依旧与原太子旧部商议,而且他心里隐隐明白,如果事先把此事告诉惠施,不可能成事。
这一时的任性,代价是一个忠臣的心。
这时候,他陡然想起闵迟那天问过的话:赢驷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闵迟并非是真的询问他对赢驷的看法,而是在告诉他怎样成为一名君主。
魏赫回到宫中,屏退所有人,独自坐在大殿。
这段时间的一切不断在他眼前闪现,他才愕然发觉,魏国即便是没有他,一切依旧能够运转,而他的存在好像仅仅是一种象征而已!再想想自己的父王还有秦王、齐王,那才是君临天下啊!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大殿,魏赫才惊觉不知不觉已经坐了一夜。
想通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下令厚赏惠施,并决定傍晚再次亲自去探病,恳请他回朝辅佐自己。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世上不是所有悔过都有改正的机会。他尚未来得及出宫,便得到消息:惠施已弃官,午时便带着家小返回宋国。
惠施的亲人大都不在身边。他有两个儿子,皆已成年,长子留在宋国守着根,早已成家立业,身边的惠章是幼子,年十七,早在宋国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过完年才及笄。他走时,只带了些路上所用的细软,两辆马车,几名忠仆,抛下在魏国的所有家业,两袖清风而去。
人早已出城,在这战事紧张的关头,魏赫亲自追出去显然不太现实,而惠施决绝无丝毫转圜的余地,恐怕就算是拦住也绝不会回头了。
国不可无相,容巨之前代相期间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仓促之下魏赫只好令他再度代相。
此时,闵迟早已离开大梁二十余里,接近山阳。
平周城的守军坚持了八天九夜,终究被秦军攻陷,魏军守城将领战死。
从平周出发的魏国水军已上岸攻打汾城。
宋初一派人将公孙衍押回咸阳,自己则就近汾城驻扎,以便随时支援。
张仪则一面令使者去魏国传信,要以公孙衍换取最大的利益,一面又书信韩赵,游说两国趁机攻魏。
上回魏国与齐国联手。攻占了赵国大片的土地,赵国早就在观望秦魏之战,只需张仪煽动几句,便开始整军对魏国发起了大规模的攻击。
韩王见长社守军被调离,当初组织联盟的公孙衍已被秦国俘虏,盟约算是作废,也觉得机不可失,立即发兵攻打长社、安陵。
韩国只盯着长社、安陵这块地方。抱着能占一点是一点的心态,看着别人如何行事,倘若秦赵两国真能把魏国拆散了,韩王很乐意真正加入这场灭国战,浑水摸鱼趁机分一杯羹。
短短一个月,魏国边境烽烟四起。
汾城魏军惨败,只有中都晋鄙率领的主力军依旧坚不可摧。然则,现如今魏国处处皆有战事,晋鄙需要掌控全局,不能总是困在中都这块地方守城。晋鄙觉得先至的援军大将齐超有勇无谋,做先锋还行,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实在不足以守这样紧要的地方,晋鄙连忙送信回大梁,要求派另外一位将领郇补前来,他又坚守了一段时日。
直到九月中旬,闵迟率军赶至,晋鄙观察了数日,见他精于兵事,便将中都托付给他,自己退居中军指挥全局。
秦赵之师,如同虎狼,韩国跟在边上捡肉吃,魏国一夕之间临三敌,已经是岌岌可危,但是另外一件事情的发生,无疑是雪上加霜――大梁又出事了!
魏国乱作一团,魏赫为了战事焦头烂额,他将公子嗣原封地上守军掉离之后,就潜意识里觉得没有威胁了,疏于防范,圈禁的守卫一松,便给了公子嗣和旧部联系的机会。
公子嗣脱出牢笼,利用早年在宫内安插的人做内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潜入宫内。
射杀魏赫!
一夕之间,魏国又换了一位君王!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无论尊贵还是卑微,谁也不比谁命硬,谁都可能一朝毙命。
驻扎在汾水河畔的宋初一阅罢密信,不由一叹,询问道,“公子嗣上位之后有何动作?”
谷寒道,“为自己翻案。说是当初魏惠王透露出想要另立他为太子的意思,导致魏赫急于上位,所以与内臣勾结谋害先王嫁祸手足,且他做了这些日的君主,不能平息战乱,不会任贤用能等等,诸如此类列举了许多。”
“还听闻公子嗣在兄长下葬之时泪流满面,说了好一番手足真情之言。公子嗣对待太子旧部分外宽容,没有打杀一个,允许自行去留。留下的人几乎官在原职,并未遭到罢免,但反对他的人,不问身份背景一律格杀。”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公子嗣秉性最真实的写照,倘若魏赫的人对他稍微了解一些,便不会愚蠢的留下来,因为他现在不杀是因为时机不对,以后就未必了。
当日,宋初一接到司马错传来的军令,命她率军赶回平周,与他一起迅速攻占中都,占据有利防守地势。如此他们便可以有组织的帮愿意入秦的魏人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