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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方正望着树上打转的枯叶,发愣了好久,然后咯咯地笑了,笑得耸了肩。他将宣纸揉成一团仍向了一旁的麻雀:什么感谢?什么无颜再见我?子昂啊!我要的只是这样一句感激吗?不,不是的!我要的不止是这些,我难道不可以贪心吗?你却……你却这样一走了之……你怎么对得起我这番厚望?又怎么对得起我心中这英雄的称号!我好想骂你,真的好想,可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啊子昂!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知道你不好受。作为一个庶民,没有上一代人的庇护,你势单力薄,你要成就事业就只有靠自己!也许你隐逸也好,我不希望看到你为了达到目的而变得像克扬那样阴沉。其实克扬也挺可怜的,所以子昂不能那样。我喜欢你,喜欢你的天真,喜欢你独特的家学,喜欢你的坦诚,喜欢你好多好多优点甚至缺点……你……一定要成功啊!
34
一阵风卷走了那纸团向前滚了一会,谢方正望着它,一字一顿地低吟:“本为贵公子,平生实爱才,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登山见千里,怀古心悠哉。谁言未忘祸,磨灭成尘埃。”
“啪啪啪——”一串清脆的掌声令谢方正循声踅望,从旮旯里晃出来的是一张狎然不恭的面孔。这个人,谢方正认识,而且谢方正当下正惊讶于他居然还活着,不由失声唤道:“白衡业!”
白衡业受宠若惊地说道:“难得三爷还记得我,在下荣幸非常。三爷适才那光景实之感人肺腑呀!”这挑衅刚一出口,他当即看到谢方正眼中精光四射,愠怼万分。让他感到略微的胁迫逼近。他以为谢方正除了打哈哈之外根本不会真正发怒,可是他又何尝体会得到丧亲的痛楚时时在梦魇中缠绕不休。
灵湖惨叫的声音刻刻在夜深人静时冲破寂寥,仿佛就在耳边那样真真切切,自己也置身于火海当中……他时常梦见自己背后有一个人,也像一团火,紧紧贴在自己身后,让他失去知觉。明明是火,身后却是冰针寒刀那样冷酷。那个人,那个在梦中也清晰可见的人是吕克扬啊!
谢方正再也忍不住痛惜,放声大吼:“吕克扬在哪里!”问得白衡业有点措手不及,但他还是摆着那副高明一等的姿态浮华地应付道:“三爷果然伶俐,我看公子也不必卖关子了。”
随声站出了吕克扬,原来他就一直在旁边偷听两个人的对话。面对谢方正质疑的灼烈眼光,吕克扬怕烫似的将脑袋偏了偏。
还是谢方正先发的话:“你竟然这样欺骗我?”
吕克扬此时的得意已几乎掩藏不住:“三郎,我曾经对子昂说过,宜云的事情,我会让你以一还十,可他居然没有提醒你要提防我,看来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了。”
谢方正渐渐感到自己的肉身正一点一滴流失般的单薄,他已经挤不出笑容,仿佛是刻意找了一句话来说:“我的地位与你何干?”
“哈哈……我的好三郎,从前让你得意够了,如今总该轮到我捞回本了吧?我问你,你究竟有没有真心爱过我?”
“如果我说没有呢?”
吕克扬的眉心一弯,立即表示不相信:“如果我处心积虑这么久都斗不过你,那我实在太愚蠢了。假若如你所言,那我倒要问问谢郎对子昂的看法了。”
“他是个笨蛋,你是个混蛋。”
“哼,我原以为三郎是个无情的人,可是相处了这几年,我才发现三郎的心比任何人都容易套住。”
“你到底想说什么?”
“难道你猜不上来吗?你不是料事如神吗?”把谢方正挖苦得无言以对,吕克扬那心里比当了皇帝还满意,他于是假惺惺地解释道:“依三郎看,子昂与我的手段谁更胜一筹呢?”光这样提示就足够让谢方正明白了:如果他要陈子昂过得滋润,就必须任由吕克扬处置自己,好让他到处炫耀这桩“为民除害”的“壮举”。
谢方正目无表情地回答他:“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哦?你原先就知道我会这么做吗?”
“千算万算算不过自己的真心,我承认我斗不过你,想把我怎么样就直说吧。”这般坦诚让吕克扬着实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露出无计可施的笑脸:“你果然更器重子昂胜过我。好……好……我失去了宜云,作为代价,我也要你得不到子昂的眷顾!我要你——常伴国母左右!”
“哼,这就是所谓的代价?不止吧?我的家也是你的人烧的。”
“否则又怎么称得上以一还十?我这辈子得不到的快乐,你也决不能拥有!”
原来这一切都是过眼烟云,都是他设下的陷阱,我竟还这般自以为是地去回报他别有用意的爱。对于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还谈什么艺术?谢方正失神迷离的眼光征示着他同样空乏的内心,仿佛一下子苍老下来,他的双眼不自觉地合起来,只听得“哇”的一声响,口中落出一块血痰,身行已应声倒下。他,应该休息了。认识吕克扬以来,他第一次可以全然放松地接受失败了。然而当今他受俗间所累,逍遥对失去了自我的谢方正而言是种奢侈。
他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却犹如临着坚硬的岩石一样清寒。身边没有一个人,真的什么也没有。可是依然觉得烦杂。他好想睡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只知道自己难受,可当他挖空心思想把原因揪出来的时候,他诧异地发觉自己竟失去了自己——他完全不懂自己为何烦闷不堪展转难眠。
为什么?如此机敏的我,也有糊涂的时候?疑虑越来越多,他抱着胀痛如焚的脑袋蜷缩成一团,眉心拧绞到再不能更紧。他满床打滚,乱碰乱撞,始终脱不开那层困惑的阴影。一个强烈的欲望在他脑中显现——去死吧!
盆器倾侧,人声嚎啕。谢方正一步三摇地走出房门,没穿外套,夜晚寒风刺骨,他本能地蹲下身子取暖。他四下张望却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他把头往墙上狠狠一摔,听得身后追着跑出一个丫头,口中喊着“侯爷”。侯爷?这是哪个侯爷的府邸?谢方正终于想起:武曌借高宗之名封了他一个骁远侯,这豪宅想必就是自己的了。而他现在就是武曌的一个男宠,他现在是一个男宠!
那丫头是来抓我回去的?谢方正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撒腿就跑。他要离开这鬼地方,要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头……好痛……好痛啊……他用尽平生的力气飞奔过街,他怕自己来不及,在回到金陵之前就客死他乡了。
突然一个声音喝住了他紊乱的脚步,那是一个多么令人厌恶的声音啊——“侯爷”,吕克扬已凌空飞窜过来抱住了谢方正被冻得僵直的身体,用一种同样恶心的目光注视着受伤的人儿。换作以前,谢方正愿意相信那是关切的眼神,但现在他知道这个人根本是个没有心肠的东西。可是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又怎么挣脱他的束缚呢?谢方正因而将头别向一边,不要看到这个靠出卖自己而升官的人渣在眼前惺惺作态的表情。
吕克扬有些尴尬,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知不知道你旧病复发而且很严重?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你要替主子想想,一旦皇上驾崩,武曌可就是听政太后了!”
谢方正哼笑一声,更加显得苍白无力,“你说这种大不讳的话不怕被人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这辈子赢过你,便不怕掉脑袋了。”
“果真是那样吗?那就把你的脑袋献给我吧。”
“别说胡话了!我现在送你回府,不准再乱跑了。”
“我真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会接受我这将死之人。”
“若不是我多加美言,你又怎么得来此番厚待?”
“哼,如此说来,还真是亏得你了。”
吕克扬当然辨得其中意味,却只当作不懂,依然恬不知耻地答道:“你知道就好。”他清晰地感觉到从病人身上传来的剧烈颤抖,那是跑得筋疲力尽将要睡去的结果。他展开手中带着的披挂,将奄奄一息的谢方正打横抱起,如同抱着一个饱受了委屈的孩子。深秋的凉风甩起谢郎的衣摆,却怎么也打不醒昏睡中的骁远侯。也许他正在做一个梦,一个不愿让任何事物打搅的美梦。
35
天风载姝愿,横越秀河山。光阴疾如梭,君子真谦谦。
当陈子昂再次来到洛阳已是永淳二年。猿啸满涧,兰芷留香,好一派禧吉气象,有如今春众学子复燃起的滔滔热血一般向荣。
追随辉上人修道不曾习得何等神仙之术,只叫陈子昂悟了“隐”之真谛。有经为据:天地所以能长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岂不若陈郎欲入世而先隐世哉?
年轻的郎君能把自己策划得满城皆知,当今的洛阳一试已不像往年那样。尽管同是自负的一人,毕竟相差不了一年的大蓄,时下的陈子昂历过沉淀,才能成此稳健深刻之言辞。他在洛阳应试十分顺利进入前二十八名,通过殿试,听政太后点其为进士第一,陈子昂迎来了他施展抱负的机会。
然则功名与为学是格格不入的,幸福与繁华、苦难与荒凉,人那一辈子有许多次选择,陈子昂是否懂得什么是平坦,什么是坎坷?若不懂,倒也无牵无挂不会被尘烟所累了。那背后是家国的山川,天地悠悠,古今长存。高宗的晏驾已经没了惊天动地的震憾,惟有关中严重的旱情似在为这早登极乐的皇帝哀悼。他病了二十多个年头,至高的权利仿佛早由皇后武曌一手在握。想想他老人家也觉得无趣,不如早早去了,在天上混个一官半职倒也省心。
旱情致使景象毫无来时路途上的雄奇旖旎。朝廷竟还议论着要将高宗的灵柩运回长安。陈子昂决定制止这种劳民伤财的举措。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雏鹰震翅任翱天。那《谏灵驾入京疏》说话间就摆到了武曌眼前。只见那行具名如此:梓州射洪县草莽愚臣子昂,谨顿首冒死献书阙下——原来这无惧无畏的小子并非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