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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卢萦继续写字。她这个时候,把中庸已看了好几遍,书中的有点段落也背得差不多了。
把中庸合起收好,卢萦掂起脚来,从架子上拿起那本闲置得起了灰的《韩非子》放到了显眼处。心中则想着:中庸一书教人行事讲究分寸,注意进退。可太讲究了,未免显得懦弱,未免易被小人所欺。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也。闲时无事,我还是把儒家圣典与法家经典一起看吧。
忙到傍晚,卢萦也写好了十七八个字。把竹简装在篮子中,卢萦锁上房门,朝着卢云所在的学堂走去。
这阵子卢萦在这里卖字,已打出了招牌,每天一下学,不管是有意买字的学子,还是那些春心萌动的少年人,都会把她围成一圈。对上那一双双亮晶晶的,盯着她不放的目光,卢萦有时会想道,原来弟弟也长大了,已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在少年们的围拥下,卢萦直忙了小半个时辰,才把十几个字全部售完。卢云刚上前牵住姐姐的手,便听到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卢萦卢云?”
两人同时转头。
唤着他们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胖子,这胖子嘴大眼睛小,大脸在阳光下冒着油光,不过脸圆圆的,笑起来颇有几分和善。当然,这和善是对人的,对上卢萦姐弟时,这人是断断不会笑的。
此人正是平府的三管事,隶属于两人的外祖父。
看到这管事,卢云一怔,不由看向姐姐。而卢萦也蹙起了眉头,以她们姐弟的地位,似乎轮不到这个管事亲自来见。
在狐疑中,胖子管事走上前来,他来到姐弟俩面前,朝容光焕发,也抽条不少的姐弟打量了一眼后,胖子管事清咳一声,道:“阿萦阿云,老夫人要见你们。时辰不多了,走吧。”说罢,他身子一转便朝停放在一侧的牛车走去。
老夫人,也就是两人的外祖母。
卢萦蹙了蹙眉,寻思了一会后,姐弟俩安静地爬上了牛车。
坐在车里,三人都没有说话。本来卢萦是想问一问的,不过看到胖子管事一脸的不耐烦和不屑,便把话吞了回去。
牛车“格支格支”的行走中,胖子管事突然开了口,“阿萦,听说你前不久救了十几个学子?”
卢萦抬头,她看了一眼胖子管事,应道:“是。”
胖子管事似乎有点诧异,他盯了她一眼后,淡淡说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聪慧的。”
卢萦没有应声。
“听说你提出要与曾府解除婚约?”
“是。”
胖子管事冷哼一声,没好气地问道:“这等大事,怎么不禀告长辈便擅自行动?”
禀告长辈?卢萦冷笑一声,暗中想道:我们姐弟俩困顿多年,受过平府唯一的恩惠,不过是那栋木房子,便是那房子现在也还回去了。
警觉到平府有可能地举动,卢萦垂眸,静静地说道:“阿萦姓卢。”
……
她是说,她姓卢,与平府无关,让平氏少管闲事么?胖子管事不敢置信地瞪了一眼卢萦,讶异地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卢萦没有再说一遍,这胖子管事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威风,不过是平府一个奴才罢了。她有话,自会跟平府的老夫人说。
见到卢萦这副傲慢的模样,胖子管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记得几个月前见到这个小姑子时,还一脸畏畏缩缩,表情既倔强又卑微。是什么给了她这么大的胆子?便是那一次救人么?不过瞎猫撞中了死耗子,她难道还以为自己真是个聪慧的?
胖子管事摇起头来,他慢慢说道:“阿萦啊,你可记得你外祖母曾经说过的话?”
对上姐弟俩二双一模一样的乌黑瞳子,胖子管事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居高临下,“去年祭祖,你们姐弟俩虽然没有资格参加,可也是到场观看了的。记得当时老夫人跟你说过,人的命,就是天生的。天生的富贵,天生的贫贱,你卢氏就是一个破落户,不要以为自家多了几本书,便真是那传说中的什么位比王侯的高门大户,连什么嫡子嫡孙都出来了。记着,你卢氏阿云,卢氏阿萦,便是一个破落户。”
复述完平府老夫人的话后,顿了顿后,胖子管事刻薄地说道:“能嫁给曾长志,本是你这一生最大的造化。现在那个造化你不要了,那是你福薄。你千万不要以为,举孝廉,中秀才与你们这等人有份。那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人啊,没有那个命,就要学着本份点!”
听着听着,卢云脸孔刷地涨得通红,卢萦也是唇一抿,腰背一挺。姐弟俩还没有开口,突然的,外面传来一个极为磁沉的愉悦笑声,“这是在说谁呢?”
第三十章 胆大包天
更新时间2013…2…18 21:58:22字数:2166
这笑声极动听,极具有亲和力,可是笑声一入耳,卢萦却生生地感到,这人定然是个真正冷绝无情的。
就在她一愣间,坐在姐弟俩对面的胖子管事似是想到了什么,肥胖的脸陡然一白。只见他渗着冷汗,掀开车帘,朝着外面点头哈腰地说道:“小人见过郎君。不敢劳郎君问,小人刚才是在教训两个不知事的小辈……”一边说,胖子管事一边急急叫着牛车停下,然后他挣扎着爬下马车想要行礼。
对面马车中的人他是见过的。因奉迎多年形成的习惯,胖子管事对于那些绝对要恭敬的人物,一直是十分留心的。因此这贵人一开口,他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胖子管事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连称呼这位贵人的名号的资格也没有。他一爬下马车便趴在地上,都不敢抬头看向贵人的脸!
就在这时,他只听到那贵人温柔磁沉的声音传来,“萦萦,我给你的玉佩呢?”
什么?
胖子管事一惊,他傻傻地抬头看向卢萦。
与他同样惊骇的,还有卢萦。此刻的卢萦,张着粉红的小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俊美得近乎艳,如夕阳又如火焰般华美得灼人双眼的贵公子。直过了好一会,她才咽了一下口水,想道:他在叫我萦萦……不对,他怎么能叫我萦萦?我云英未嫁之身,又正处于难堪之境,被他这么一叫,要是让人误会了,岂不是再也没有人敢娶了?
猛然的,卢萦陡然记起,似乎在两个月前,那个让自己读中庸的人还顺便说了一句,说什么要她赶紧退了婚,然后他家主公会给自己一个“妾位”!
想到这里,卢萦心下一凛,看向这人的表情变得警惕起来。她勾了勾薄唇,展开一个勉强的笑容后,声音清冷地说道:“这位郎君,你认错人了!”斩钉截铁地说到这里,卢萦昂起下巴,淡淡说道:“郎君应知自己姿容无双,妙目顾盼之下,见者无不倾倒……”卢萦以一种冰冷的,傲慢的语气,说着这种嘲讽的话,实在是无人能够预料。胖子管事目瞪口呆之际,守在马车旁的两个黑衣护卫忍俊不禁,他们不敢让自家主公看到,连忙低下头,只是那堵也堵不住的闷笑禁不住从胸腔传来。
青年权贵双眼微微眯起,他长大至今,虽因外表受过闲气,却也断断不敢想到,有人敢用那些形容美女的词语来形容他!更何况,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个身份如此不显眼的小姑子?在青年越来越锋利的目光中,丝毫没有被他气势所压的卢萦依然态度倨傲,只听她语气极冷,表情极严肃地警告着,“所以,郎君千万千万别表错情了。”
冰冷从容地把一番话说完,卢萦瞟了一眼这个似乎生来便高高在上的权贵公子,暗暗忖道:跟我斗?哼,我能预料到你的情绪变化,得知你的善恶心情,只要判断出你不会以势压人,我怕你做甚?
卢萦话说完了,她低头看着像肥猪一样趴在地上,害怕得浑身如同抖糠的胖子管事,蹙了蹙眉,淡淡叫道:“赵管事,我们得走了。”
她直叫了两声,那赵管事才抬起满头大汗的脸,他紧张地瞟了一眼那个贵人,见他似无震怒,这才结结巴巴地应道:“走?啊,好,好。”一边说,他一边挣扎着爬上马车,直滑下去两次,才成功地爬上马车坐到塌上。
他一坐好,卢萦便朝驭夫唤道:“走吧,还愣着干嘛?”
“是,是。”吓傻了的驭夫回过神来,他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卢萦的命令,挥着鞭子赶起车来。
直到马车去远,那青年权贵还蹙着眉,而这个时候,他身边的两个,还在苦苦地忍着笑,只是忍得不太成功,双肩抖动得厉害,而且还时不时发出一声闷笑。
青年权贵寻思了一会后,转过头疑惑地问道:“我今日不曾威严逼人?”
两个护卫忙着忍笑,回答他的是驭夫,“郎君自是威严。”
青年权贵眉头蹙得更深了,他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又问道:“她是胆大包天,悍不畏死之徒?”
回答的还是那个驭夫,只见他摇了摇头,严肃地回道:“从那日赏了她玉佩后,主公令人时时盯着,从她这阵子的言行举止来看,虽然有点冒进,却也不是完全不知进退,愚蠢莽撞之人。”
“可她真不畏我!”
驭夫保持沉默。
青年权贵显然还是想不通,他喃喃问道:“她为何不惧怕于我?”
终于,一个护卫回过神来,他举起手叫道:“属下知道,这妇人被主公的姿色所迷,只顾着撇清与主公的关系,已然忘记了主公的威严。”这话前句不搭后句,而且用词不恭,当下那主公双眼微眯,转过头看来。
对上自家主人的眼神,那护卫吓得连忙手臂刷地一放,脸孔一板,迅速摆出端凝的表情。
马车中,卢云显然也给卢萦的表现骇着了,好一会,他才凑近姐姐,颤着声音轻轻地说道:“姐,那是个贵人,要是他恼了怎么办?”
卢萦垂眸,轻声回道:“他不会恼。”
“姐姐怎知?”
我就是知道。寻思了一会后,卢萦决定给弟弟一个理由,“这等贵人成日的被人吹捧,我的行为让他感到新鲜,所以他不会恼。”见弟弟还是怕着,她小小声说道:“自古以来,都不缺少布衣公卿。那些读书人凭着一身傲骨便游走于王侯之间,若是见人便如俗民那般谄媚,又岂能得到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