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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看见我走进来,他笑嘻嘻地要我先去洗手。
“洗完之后先来帮这两只小狗挤肛门腺,可能从来没挤过,味道很重。”
两只一黑一灰的雪纳瑞紧张地在手术台上跑来跑去,一见人的手伸近,马上猛
烈摇着已剪过剩下短短一截的尾巴亲热地凑过来,用又湿又黑的鼻头猛蹭我的手。
我好玩地一一抓抓它们的头,摸摸剃得很干净的背。
“这里就你一个人啊?”我四周望望,诊所漆成白色,靠墙的架子放着猫狗喜
欢的玩具、牛皮骨和洗澡精、蚤不到之类的东西,地上叠着几大包赛恩斯的饲料。
“嗯。”
冠子的话不多,但是来这里工作一阵子之后,我发现他喜欢和小动物讲话的程
度远远超过和人讲话。从站起来比他还高的古代牧羊犬到小得不及半个手掌的黄金
鼠,他都一一有与它们对话的方式。
对大动物他会发出“轰咖光光呜”之类的声音,体积比较小的则会听到“啾噜
啾噜啧啧”。无论如何,那是他的语言。只要对方听得懂,我这个外人也就没有什
么意见了。
我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冠子动手术时帮他制伏那些惊吓的动物,或解决一些小
猫小狗咳嗽、皮肤病的小问题。有人来买饲料什么的的时候,跑过去介绍一下,然
后把收来的钱放进收款机里。因为冠子诊所的生意并不属于很好的那种,因此很多
时候我都只是扫扫地,把架子上的灰尘用鸡毛?子清掉,或者把铁笼子拿到外面用
水管冲洗干净。这些事情都做完了之后,我就坐在门口的阶梯上,把玻璃门打开固
定着,一方面让诊所通风,一面使冠子最喜欢的张学友的CD的声音传到外面来。
“怎么样,还习惯吗?”冠子到我旁边坐下,仰头闭着眼感受太阳的温暖。
“很好啊。”
“你研究所的指导教授找到了没。”
“嗯。”我点点头,“找费老师。”
我们两个静静坐在太阳底下的阶梯上,看着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几个穿得像
外国小孩却有中国人脸的男生女生聊着天走过,说的又是英语。没多久两个打扮得
很整齐挽着看起来高级的皮包的太太路过,叽叽咕咕说着日文。对面花店的花像是
被倒了强力生长激素似的,多得涌出到人行道上,有些花的色彩形状很出人意料,
初见吓一大跳,一阵阵香气随风吹过来。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有许多蝉努力不懈地
叫着。
天母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啊。
“中午想吃什么,排骨饭还是鸡腿饭,我去买?”冠子站起来,拍拍裤子。
“排骨饭好了。”
图书馆女孩的家离冠子的兽医诊所不远,每天我工作结束后,就顺便走过去看
一下。白色的庭院矮门门勾是勾住的,探头往里面看,一个人也没有,连图书馆女
孩叫甘甘的那只狗也没有出现,草地里有唧唧的虫叫声,隐隐有桂花的香味。
按下门口那个好象不太能保证什么似的褪色电铃后,有时候会听见里面传来音
乐的声音,然而整首歌都唱完了,房子里仍然是静悄悄的。
我并不抱什么希望地在门口立了一会,再一次确认那完全的安静后,就走开了。
在与图书馆女孩作爱之后再度失去她的踪影,似乎是比之前更难受的事情。作
爱的重与失踪的轻,差距剧烈得让我头昏脑胀。有时候简直可以感觉图书馆女孩那
我发誓绝对真实感十足的鼻息就在耳边,一回头,却又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喔。
像连空气都一瞬间被完全抽干净的那样,什么也没有。
我只能写信给她。
“对于你为什么不见了的这件事,我一点头绪也没有。最近我常常坐下来,像
瞎子摸象那样仔细回忆我们相遇以来的种种细节,所触摸到的每一个地方,都清晰
得像就在眼前。像跟你一起喝咖啡时,那杯咖啡的香味和热气冒上来袅袅的形状,
或者你绑辫子的手势,圣诞节时你穿的衣服的那种程度的红。都有比手指真正触到
时更真实的记忆。
是不是我太执着于细节,而误失了对于有一头象存在的认知呢。
我漏掉什么了吗。
没有你的图书馆迟迟不肯开放,我只好到学长的兽医诊所帮忙。诊所前不知当
初建造的人怎么想的,竟留出了五阶的浅楼梯和最上层不顶宽的平台,正好容纳人
舒服地坐在上面。诊所离你家很近,就在公园旁边的巷子里,叫做冠子动物医院,
学长的名字就叫冠子。如果你在我找到你之前收到这封信,走过来公园这边就会看
到了。通常我会和学长一起坐在阶梯上晒太阳。阿宏。“
信寄出去三天后,我又跑到图书馆女孩的家张望。从上了锁的信箱窄窄的开口
看进去,里面没有任何东西,于是我怀着图书馆的女孩或许已经回来的心情,心脏
蹦蹦跳地按了门铃,屋里又传来音乐声,长长唱完了一首。再来能听到的就只是遥
远的谁家小孩玩乐的尖叫声了。
“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有个橄榄球队的室友大郭呢。
他爱上一个脚不好的牙医系女生。昨天女生从加拿大回来了,因为想念大郭,
她背着家人偷偷买了机票自己跑回台湾来。牙医系女生长得瘦瘦小小,右脚虽然开
过许多次刀矫正,仍然可以看出微微向外歪曲的形状。虽然不是顶漂亮的女生,却
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眼睛一亮的地方。说话的样子很得体,动作很优雅,总之是
整体给人很好感觉的女孩子。
她很坚强地独自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从温哥华飞到中正机场,然后搭出租车
直接到男八舍来。即使千山万水来到了104 寝室的门口,她仍然好有礼貌地敲门,
然后镇定地说请问大郭在吗。
大郭本来在睡觉,听到她的声音后像捕鼠器般从床上弹起来,连滚带爬摔到地
上,他跪着紧紧抱住还提着行李的牙医系女生,像一头牛那样大声哭起来。真的不
骗人的完全像头牛,嚎得附近寝室的人都开门来看发生什么事了。
牙医系女生把行李放下,抱住大郭的头,把脸颊贴在他乱七八糟的头发上,苍
白的脸上闭着的眼睛看起来好满足。
我悄悄地绕过他们走出去,然后把门关上。
阿宏。」
第二十五章
八月底的一天,我在宿舍接到大哥的电话。大哥跟我不亲,极少打电话,拿起
话筒听见他的声音时,我的心突然紧缩起来。他说妈妈不太好了,医院发出病危通
知,可能这几天就不行了。“阿宏,你卡紧转来。”这是整通电话中,唯一泄漏大
哥情绪的一句话。没有说再见,不擅言词的大哥沉默了一会,然后挂掉电话。
妈妈不太好了。
我背着包包站在宿舍门口,左右张望,企图寻找出租车。
我咬着牙抵挡那五岁的夏天的气味。喧闹的蝉叫声、泥土地被大太阳蒸出的软
软水汽、杂草的生腥和父亲瘦削的手的奇异颜色。
我快没有妈妈了。
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荒凉的、放暑假的宿舍门口的马路上,连一辆即将驶来的出租车都看不到。我
调整一下背包,决定走到外面的大马路上看看。脚却像是被柏油地粘住了,必须很
用力才能开始走动。我眯着眼看远方的大马路,热气把视线蒸得好模糊。
“嘿,阿宏你要去哪里?”大郭开着车从后方靠近我,把头伸出车窗来喊叫着。
一下子我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盯着他,坐在大郭身边的牙医系女生倾过身子
来,似乎有点担心地看着我。
我闭上眼睛。八月夏天特有的热气从脚下往上蒸腾,背包沉沉的重量感拉坠着
我的双肩,沙沙作响的菩提树上,蝉鸣像潮水般涌起又退下。我把手放在大郭车窗
的边框上,汽车被太阳晒得发烫,散发一种铁腥气。
□
“我妈妈上个星期过世了。虽然一接到消息就赶搭飞机回到家里,被从医院接
回家的妈妈仍然没有等我。
说是没有等我,但其实妈妈并没有等任何人。送到医院前就一直是昏迷的,到
真正停止生命现象前,都没有再醒过来。她是在我们意识到死亡的事实之前,独自
就在她那阴暗的小房间里,下定决心悄悄地走了。
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妈妈离开了。
一直到看见她被推进火葬场的炉子里,再出来已是一片无法再辨识什么的白灰
时,我才突然了解,那根连系我与我从来无法真正体验的过去的世界的脐带,已经
全然地断掉了。就像讲得正热烈的越洋电话,电话线突然断掉,话筒一下子寂静无
声,只能想象在某个深海的海底,断掉的黑色的电话缆线无可奈何地躺在鱼儿游来
游去的沙地上。
我的一切询问?喊,都变成泡沫消失在深海中。
喂,喂,妈,你在那里吗?
没有任何的回答。
图书馆的女孩,你也消失了吗?
你听见我的求救吗?
我觉得十分十分孤独喔。如果能再紧紧抱着你,感觉你的温度和气味,我会好
很多哟。你听见了吗?我在沉在海底的船中,一下一下按着求救讯号呢。SOS 、SOS、
SOS …。“
我把信放进信封里,写上图书馆女孩的名字和地址,然后穿上拖鞋走出家里。
九月高雄的太阳减了一点点狠劲,不过仍灿烂耀眼。拖鞋发出啪塌啪塌的声音,我
慢慢走在这条从小玩到大的街上,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小的阿宏的世
界已经消失,躺在汽车顶上眯起眼睛的黑猫可以证明。它警觉地望着我,随着我的
走近,提起脚尖,很不愉快地腾跳到旁边的围墙上,像黑衣忍者般飞檐走壁而去。
我想不起来村子里到底哪里有邮筒了。
只记得很多年前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