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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枉然不供 -王朔-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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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行。”老单说,“这都是有规定的,记完了你还要签,否则怎么能证明你确曾说过这些话?”
    “我这算不算将功抵过?能不能对我免于追究?”
    “你怎么啦?这里有什么事?”
    “本来我不想管这事,一说出来非把自己抖落出来。可现在眼着,我要不说,就没以知道,任大哥就得让你们给冤枉了。我大林这人没别的,就是仗义,宁肯别人不仁、不能咱自己不义;宁肯自己倒霉,不能见死不救。”
    “你有什么话就放心说吧,如果牵扯到你的什么不法行为,只要不是法无可绾……你盗窃的数额大吗?”
    “不,我从不偷东西,咱这人虽说不怎么地吧,偷可不沾。偷?不劳而获,那是人干的吗?咱大林这点原则性还是有的。我最恨小偷,每逢逮着就打个半死。”
    “那你干了什么?”老单迷惑不解地问。

    “我……”小伙子脸红了,羞羞答答的。“我有一个爱好,我自己也知道不太光彩,每回干了我都狠狠骂自个:真是畜类!可下回事到临头,又情不自禁,干就煎熬得受不了。您知道我没结婚,岁数也不小了,国家提倡晚婚,轻一说,咱年轻人身体发育可不按国家号召等到二十七、八才全乎,要说这也是逼的。我早想给中央写信了,不就头疼咱中国人口多嘛,节育呗,大大的避孕套发下去效果就有了,何必晚婚?瞎耽误兀夫,毁我青春,社会上强奸案也降不下来。”
    “你强奸人了?”老单吓了一跳,声音颤抖地问。

    “没有,我知道那是犯罪,犯罪的事咱不干,咱没那能耐,咱这是有声心无阻,光娄类就能吓出一身汗。”
    老单明白了,厌恶地说:“别兜圈子了,有话直说吧。我给你打保票,你这事算了,人民内部矛盾,不予追究。”
    大林又欣慰又难为情,酝酿半天,鼓起勇气说:“那天,十一月二十日,我天一黑就上屋顶窥探任大哥了。我一准知道他今晚有节目,我们住同院都摸着规律了,只要他晚上不开灯,那就是拔火罐呢。果然我扒着房檐借月光那么一娄,屋里两人正热火朝天干呢!任大哥劲大,足足两时辰。我在房上都快冻我脊棍了还不见完。我得坚持呵。”
    “那女的是谁?”老单公事公办地问,“你能认出来吗?”
    “黑着灯我也就看个大概,脸哪儿认得出来,都挡着。男的是任大哥没错,反正那女的不是丽珠嫂,他们俩我熟。”“你以后规矩点。”大林把他的丑事陈述完毕,签字按过手印老单训诫他。“挺大的人啦,别老干这猪不吃狗不理的缺德事,找个媳妇,让家里人帮帮忙。老这对你自个身心健康也不好,丢人不说管什么用呵。”
    “我是打算痛改前非。”大林认真地说:“您要不信您盯着我,再干把我剁下来。”“剁也没必要,盯你我也没那么大闲工夫,但你这事下回让人抓住,我非送你三年劳教不可。”
    任北海的嫌疑排除后,侦察范围非但没缩小,反而扩大了,光是搜检来的刘丽珠的电话号码本上就有上百个熟人电话,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党政工农兵学商无不囊括。单立人和曲强咒骂着逐调查排队,奔波取证,分析推断,将一般关系的和关系密切的区分开来,又从关系密切的里面甄别出一些在刘失踪与她频繁接触的三十个人,画掉其中十三个女的,将其余的十七个男人中有迹的九个作为重点审查对象。经过反复核查,证明这九个人十一月二十日都没有犯罪时间,五个在牢里;一个正在偷东西;一个正在酗酒吵架,一个正在向妻子忏悔;一个正在和哥儿们闲聊瞎砍。推而文之,剩下的八个“模范公民”经过调查也不具备犯罪时间:四个正在家里和妻儿父母呕气;两个正在和别人的老婆幽会;一个正在单位值班下去闲得发呆;一个正在足球场起哄。

    “你还坚持认为不是流窜作案?”小曲问老单。

    “是的,要是这样认为就意味着我们只得放弃侦查努力,等该犯因他案就擒后主动吐实,我认为我们漏掉一个人。”“谁?”“不知道。以我的经验,这时我们只要再坚持五分钟,再耐心等待五分钟,就会有新的线索出现。”
    新的线索出现了。一.川湘餐厅服务员反映,去年十一月初到案前,有一个文质彬彬、中等个头的年轻男人屡次来餐厅就餐,每次都坐在刘丽珠服务的八号桌上,与刘有说有笑,十分亲热,照例恬不耻地享受了一份钱吃双份菜的待遇。
刘曾对同事讲,该男人为某电影厂导演,正在为其《男人中的女人》一片选演员。公安人员将刘丽珠“联络图”上全部五十七名年轻男人的照片一一摆在桌上靖女服务员们辩认,结果全部否定,一致认为:“没有一个象那个人人那么潇洒的。”
    二、刘丽珠的电话号码本末页发现一个无名的电话号码。

    “什么不的电话号码才会不注名呢?”老单问小曲。

    “容易引起他人注目带来麻烦的;意味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极为熟悉、密切、刻骨铭心并达到高度默契的。一句话:一个关系特殊又特殊的朋友!
    老单和小曲对电影厂的调查是令人看望的。电影厂保卫部门介绍说,该厂从未拍过什么《再人中的女人》;去年年底倒是有一部片子名叫《男人上面的女人》,并把该片导演组的全体成员;两个导演,一个副导演,一个助理导渔,两个场记统统找来请老单和小曲过目。导演们虽然都很年轻,也都很潇洒、遗憾的是:全是女的。这点本来早该从片名就领悟到的。那个无名电话号码通过电话局查到了,也是非常令人莫名其妙的,是一个清洁车辆厂的传达室的电话。这个清洁车辆成职工近千人,百分之八十是年轻男人。

    “您总不见得想把这千把人再从头捋一遍?”去清洁车辆厂的路上,小曲怀侥幸心里问老单。

    “不得已,只能如此。”老单冷冷地回答。

    “老天,我怎么干上警察这一行?”小曲痛苦的呻吟,一打方向盘,车划了个大之字形,差点开上便道,路边的文通警扬手把他们拦下。“我们是市局的,有任务。”小曲有气无力地向交通警解释。”“甭跟我说这个,跟我说这个,听见没?”交通警一脸不屑,一边刷刷撕着收据,“就是局长他本人犯在我手里也得照章罚款。我不管你们有没有任务,全国人民都有任务。”
    “这电话,是人就来打。”传达室的大爷说,“厂子里厂子外,我认都认不过来,都瞅着这儿不收费了,打起来那叫一个玩命,特别是那些小年轻,给对象打电话长聊,我是黑更半夜不得沉睡。什么话说?什么叫寒碜——不知道!电影电视里的爱情片酸吧?酸不过我这电话。这不,我京戏也不听相声也听不了,全改听电话了,倒是个乐子。”
    那么有没有女的往里打电话?您一般给传吗?”小曲问。

    “我传得过来吗?”老头说、“八百多个小伙子就得有八百多个姑娘成天打这一个号码,还不算一个找俩的。除了领导、公事,别的不传,叫多好听也传大地有的姑娘嘴可甜了,我说:“漫说叫大爷,叫亲爷爷我也不叫那套。你这是用着我了,用不着,迎头撞上我,你也把我当老帮脆还不正眼眨的。”
    “那么说,往里打是打不进来的——私事。”
    “没错。除了我们传达室这老哥儿几个,别人只能往外打。”“您这传达室里的人里有没有年轻的?”老单问。

    “没有!”老头一梗脖子。“年轻的稀罕干这个?都开公司当经理去了。”老单和小曲笑了,接着发起愁。

    “不过,前一阵子我这儿倒来过一个小仿子。”老头话又绕了回来,“年轻,没干几天就走了。”
    小曲精神大振,连珠炮地问:“去年什么时候?这小伙子长得什么样?叫什么?”“去年下半年吧。”老头慢腾腾地说,“小伙子长得文质彬彬,中等个,叫李建平。”
    李建平,绰号“大轴李”,三十二岁,未婚,居本市东城头发丝胡同六,一九七三年高中毕业于本市十四中,因逃避上山下乡被街道取消分配资格,一直无业夏天卖冰棍,冬天糖葫芦。自一九七七年起,到某文学出版社做临时当收发,一九七八年在某电影厂当夜间警卫;一九七九年到某美术出版社当管子工,一九八○年到某音乐学院当木工。调查中发现,李建平利用上述文艺单位工作过熟悉情况的条件,常冒充文艺界人士在马路上骗取女青年好感,有轻微违警记录。一九七七年他在某文学出版社当收发时,曾冒充该社编辑约见投稿女作者和上门组稿,引起极大混乱;一九七八年在某电影厂当夜间警卫时,冒充导演去各歌舞团挑选女演员;曾在某歌舞团被识破扣留,一九七九年在某美术出版社当管子工期间,曾满大街纠缠女青年,找模特儿,口称:“你可在拒绝我,但不能拒绝艺术。”多次被群众扭送派出所。

    经川湘服务员辨认李建平的照片,确认其为常为找刘丽珠的“导演”。李建平父母已去世多年,有胞弟一人,二人合住头发丝胡同六号南屋两间。两年前两人因家庭锁事争吵,堵死间壁门。今年元旦期间,李建平一反常态,主动提出把自己住的较大的一间换给其结婚,并于当月调换就绪,其弟正彻底粉恻李建平原住房间。据当地派出所同志提供的情况表明,李建平之弟有聚通讯卫星抽头、开黑灯舞会等不法行为。

    老单和小曲又专门去头发丝胡同踏勒了地形,发现头发丝胡同毗邻筒子河,周围林木繁茂,若趁天黑弄人,抛尸河内极为容易。六号院南屋为过去官宦人家所建,墙厚窗严,若在屋内杀人断头,邻居很难发现。

    在局里召开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一致认为,李建平与刘丽珠有近期交往,被被害后又主动调换住房,假定李是杀人凶手,其原住房间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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