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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许佳楼果然如约造访。傅重之把他介绍给傅云黎,措辞尽量谨慎,不想引起她的猜忌。
可傅云黎有着女人独具的敏感与观察力,过去他和轩然的关系,就是被她看出来的。对于许佳楼的突然出现,她一定得强加注意,这不能怪她多疑,毕竟她知道弟弟的性取向,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又是如此出色,耀眼夺目。
傅重之想,许佳楼一定也注意到姐蛆的不友善,但并没有露出不悦,从始至终面带微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体现出良好的风度。
一顿晚饭吃下来,傅云黎非但不再对他抱有戒虑,甚至不由自主地有些欣赏他。这让傅重之对他深藏不露的本事深表折服。
他的另一层面目,他可是亲身见证过的。之后,傅重之照看母亲吃饭,许佳楼坐在一边,随口说些本地的趣闻轶事,把傅老太太逗得开怀大笑,因为病痛而倍显苍老的面容,似乎也年轻许多。
在欣慰的同时,傅重之不自禁地产生浅浅的嫉妒。
为什么那个人总是如此充满光彩,只需轻轻松松,就能像灯塔那样,照亮那些需要光线的人?
在这其中,也包括了他。
吃过晚饭不久,傅老太太睡了,傅云黎也随后离开。许佳楼和他肩并肩坐在他下午坐过的地方,静静沐浴在月光下。
就是身边这个人,往他冷清已久的家庭里,奇妙地注入了一丝活力,一丝温暖。
傅重之定定望着那张沉思的侧脸,终于出声:「在想什么?」
许佳楼转过头来,眼神不复先前的温和:「我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他低沉地说,眼里燃起异常的火焰,「我为了跳脱这个瓶颈而来到意大利,可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说着,他捏紧双拳,骨节发出咯咯的挤磨声。
傅重之心里一惊。他此时的样子有点可怕,让人不禁屏息。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傅重之试探地问,「上班时间好像非常自由,没有固定。」
「绘画。」
「你是画家?」傅重之大为意外,「画什么?」许佳楼抬起头仰望夜空,挑起的唇角,透出隐约的嘲弄和叛逆。
「我的画,是为了创造世上最美的东西。」顿了顿,他的视线转而落在傅重之迷惑的脸,轻声问,「重之,你认为,世上最美丽的事物是什么?」
傅重之静默片刻,说:「眼泪。」
「眼泪?」
「是的。譬如说,母亲第一次听见孩子叫『妈妈』而流的眼泪,钢琴师为了恋人弹给他的一曲『友谊万岁』而流的眼泪,还有……」
「你是说……」许佳楼的目光锐利起来,「各种各样的爱情的眼泪?」
「不全是。」傅重之摇摇头,宁静地说,「人会流泪,一定是因为心痛。而心痛了,才会让那个人更深地保存那份记忆,等到多年之后拿出来回味,也会为它而笑,为它而心动,那份点缀着眼泪的记忆,就是世上最美的事物。」
「……」许佳楼失去了语言。他凝视着面前的人,眼睛眨也不眨。突然,他双眼一亮,就像在无际的黑暗中骤然遇见太阳。
「是了!就是这个!」他一把抱紧傅重之,狂热地亲吻他的脸颊和脖颈,反覆呢喃,「重之、重之,你简直是个奇迹,我好爱你……」爱……吗?他无声地笑。把这当作每一位艺术家都会有的疯狂,他选择听过就忘。他不怕忘不掉,只怕爱不起。
一个月后,以寻常速度行驶在路上的跑车,惹来无数惊羡目光,而驾驶者似乎心情很好,悠闲地操纵着方向盘,在车流中自如穿梭,忽然想来点音乐,便打开收音机。
车内响起电台DJ甜美的嗓音,缓慢说道:「……在佛罗伦萨结束的Macelele第十四届钻石设计大赛上,一套钻石配饰一经亮相便赢得现场所有来宾视线,好评如潮,最后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第一名的桂冠。那是一套项链、手链与脚链的组合配饰,均以铂金为绳,其中项链以星形钻石为坠,并在钻石星中镂空小块,嵌入一枚水滴状钻石,切割巧妙,将两者天衣无缝地融为一体。而手脚链则与项链正相反,它是以水滴状钻石作为外围,包裹着一颗美仑美奂的钻石星,结合得浑然天成。这套以『摘星』命名饰品的设计者,就是全球首屈一指的时尚企业暨历届钻石设计大赛的主办人Macelele公司总裁的独子Carlos。」
「众所周知,Carlos为公司旗下产业所创立的服装品牌AUGURI,以风格恣意奔放而闻名,而Carlos着手作为公司主业的钻石设计,这还是头一回。刚涉入钻石领域,便取得如此不俗的成绩,外界不免对这个早前就因AUGURI而被时尚界誉为『奇迹』的年轻人充满联想,尽管踏入时尚圈已有多年,Carlos从未露面,甚至这次以『摘星』再造佳绩,他依然没有出面回应媒体的任何问题。」
「除此之外,关于『摘星』还有一个莫大疑点。出场大赛的那一套成品,并不会作商业用途,随后就由Macelele收回。如果想购买『摘星』的买家,只能密切留意Macelele的动向……」喀嗒一声,收音被一只不耐烦的手关掉。
许佳楼拨下后视镜,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不以为然地翘起嘴角。
不露面,是因为没有必要,他不稀罕镁光灯的照耀。
设计钻石,参加大赛,只是要让全世界来认识『摘星』,追逐『摘星』,彰显出它的无上价值,他更要让世人知道,真正珍贵美丽的事物,不是靠钱就能买到。
这一组人人可盼而不可求的「摘星」,此刻就睡在他的大衣口袋里,今晚,他就会把它送出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他的心情好得无法用语言形容。不经意地在后视镜中看见自己浅笑的脸,虽然觉得有点傻兮兮,但也懒得在意。
他从未试过对哪件事情如此认真,偶然认真起来,没想到感觉相当不错。
尤其让他愉快的是,他履行承诺,为那个人实现了愿望,他将……看到他的笑。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人身上始终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即便笑起来也是如此。但,这即将成为过去式。因为今晚,他会为他擦去笑容里的阴影,会让他卸下心底的包袱。
尽管不知道这样的念头是从何而来,反正,他就是深信自己能做到。然后,他便可以得到一个没有瑕疵的、完整并且完美的情人。
是的,他终将得到他,不管这一天晚来多久,哪怕再延迟也没关系,总之他坚决不要瑕疵,他只接受完美。
得到想要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得到以后又要如何,他没想过。他不急,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想。现在他所要想的、所能想到的,就是他将看见的那个笑容,他真的很期待。
第四章
到达傅重之的住处时,尚未到下班时间,他一定还没回来。
许佳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他家的门,走进去。靠在电视机前的沙发里,在喝第三杯水的时候,许佳楼突然发现自己很好笑。
已经是大男人,却还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那样,早早来到对方家里等人。
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自嘲地摇摇头,他站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四下张望一圈,最后,目标锁定那几只热带鱼。他走去拿起摆在鱼缸旁边的小袋,洒了些鱼食下去。
有东西吃了,鱼儿们立即活跃起来,在水里上游下窜。唯独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趴在水底一动不动,藐视他所给的食物似的。
这么嚣张的鱼,许佳楼当然认得,他咧嘴一笑拉起衣袖,把手伸进鱼缸,另外两只鱼都被吓得乱逃,而那只却抵死不动,就连许佳楼的手指擦过它的背脊,它也毫无反应。
许佳楼逗了逗,很快感到没趣,正要收回手,指尖猝然一痛,他吃了一惊,把手抽出水面,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咬在指尖上的家伙。
「你是热带鱼还是食人鱼?」他咕哝说,晃了晃手腕,不料那鱼咬得紧,竟然没有被他晃下去。
他眉头一拧,用劲一甩手,却忘了控制力道,结果,可怜的鱼儿被他甩到墙上,滚落下来,掉进鱼缸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空隙当中。
「搞什么鬼?」许佳楼低咒,又不能真的让它曝尸缸外,只好把手臂探进缝隙里摸索。
可鱼未找到,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本笔记簿,作工很精致但显然有一定岁数了。
在救出那只臭鱼扔回鱼缸之后,许佳楼捧着笔记簿重新坐进沙发。
既然被主人乱放,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心安理得地翻开第一页。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一行行看似不起眼的字句,暗蓝的瞳孔却陡然变色。
这本笔记簿,每一张纸所记录的,都是两人之间你一段我一段的留言。其中一个名字他认得,便是傅重之。
重之,今天我有朋友过生日,大概不能来陪你。
重之,看到桌上的手表没有?从瑞士买回来的,送你。这只手表,只用来跟随我的时间好不好?譬如说,如果我身在罗马,你就让它与罗马时间同步,好吗?
重之,昨晚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请你忘记它。我又要离开了,回来后我会找你。
一个接一个的「重之」,看得许佳楼头晕脑胀,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每呼吸一次,便感到肺里作疼一次。
其实他早就猜到,傅重之必定有着不为他所知的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这段过去,居然遍布整整一本笔记薄,看似轻巧的笔记本捧在他手中却像有千斤。
在它单薄的身体上,见证了多少个相互思念的日日夜夜?岁月的重量,又岂是死板的数字能够计算?
最让他觉得透不过气的,是那一个个生灵活现的,仿佛随时可能从纸上跳出来的「轩然」。
每一个「重之」身后,必然跟着一个「轩然」。它们在纸上短短的交会,却溶入了几十乃至几百个小时的情感。
许佳楼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