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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下,钻石尖锐的触感让他想到,在描绘它们的轮廓时,许佳楼是怎样的眼神。是谨慎、是苦闷,还是那晚流露出的,艺术家所特有的使人战栗的狂热?
也许三者皆有吧,创作毕竟是艰难的过程。如此艰难的事,他却完成得一声不响。
「为什么?」傅重之问。为什么,世上竟有许佳楼这样的人。
星,他以自己的双手给他摘来,但其实何必为他做这么多?而且既然做了,为什么又不告诉他?那样不就能让他陷得更彻底,伤得更惨重吗?
他的疑惑,薛烨也无法解答,静静地望着他,等他稍微平静下来,才重新开口,「昨天子夜,打电话给Carlos的人是你吧?」
「嗯。」
「果然。」薛烨点点头,「他跑到酒吧外去接电话本身就很奇怪,回来的时候满身落雪,嘴唇也冻得发紫。我们劝他回去,他不肯,要我们陪他喝酒。结果,千杯不醉的他史无前例醉了,最后还是我开车把他送回家。你才一通电话就这么大威力,我该怎么夸你才好?」
傅重之听得糊涂,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不懂,薛烨何必告诉他这些,关于许佳楼的一切,他都已经没必要知道。再听下去,只是一种煎熬。
偏偏薛烨不肯放过他,冷笑一声说:「你以为钥匙是Carlos给我的吗?错了。他怎可能把你的钥匙给谁?昨晚有人向他打探你的事情,统统被他一副可怕的表情凶跑。」
「……」够了,别再说了。傅重之抗拒地将头埋进被褥,企图与外界隔绝,可惜收效甚微。
「钥匙,是我趁Carlos熟睡,从他衣服里找出来的。」薛烨将钥匙扔到床上,脸色是罕见的阴霾。「是不是很奇怪?我怎能在那么多钥匙里找到这一把?哼,太明显了,因为这把钥匙的钥匙扣上刻了两个小字。想知道是什么字吗?」
傅重之没有接腔,心却抑制不住地激跳着。他害怕听到那个答案,可是,却又好想知道……
很快,薛烨以极其讥讽的口吻,公布谜底:「重楼。」他扶着额头,笑得有气无力,「重楼?天啊,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他以为他今年几岁?我简直不认识他了。你呢?你了解他什么?你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Carlos改装成这样?说来听听,我也想学。」话到这里,傅重之明显地察觉不对劲,他掀开被子,质疑地回视那道紧逼的目光。
「你……是不是喜欢许佳楼?」
「人和人相处,不是喜欢,就是不喜欢。」薛烨摊开手,淡淡地说,「我的确喜欢他,但别误会,不是那种喜欢。他有一种死也要达成目标的魄力,和他在一起,够张狂、够过瘾。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因为你而沉沦了,实在是让人不爽!」傅重之呆然。他完全想像不出来,自己哪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昨晚的梦魇至今仍然生动,被出卖的他又怎敢奢望拥有卖家的真心?儍瓜,不要再被混淆视听……
「我最难以忍受的……」薛烨阴阴地瞥他一眼,「是你伤害他这件事。他那么骄傲,从来都无所畏惧,肆无忌惮,你怎么……你凭什么伤他?」傅重之觉得这番质问来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我伤害他?」他生硬地说,「你确定你不是在抬举我?」
「看来你还不了解Carlos。」薛烨抱怀冷笑,「他是那种受了伤也不会追问,只用行动让对方『刻骨铭心』的人。他是个报复心强的人,但我们都喜欢他这一点。你不妨想一想,迄今为止他是如何对待你,如果只是单纯的礼物,他用得着这样?最奇怪的就是,他送你『摘星』,这至少代表他对你一定有好感。可是,他甚至没有等到厌倦你的那天,就放弃了你。他为什么这么急,一天都忍不下去?我想来想去,可能性只有一个,就是你伤了他,而他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
他的话语异常笃定,傅重之不禁产生动摇。他开始回忆,是不是自己不小心,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许佳楼。
未等他想出来,薛烨又发话:「轩然,这个人和你不简单吧,梦里都没忘了他。」
傅重之一愣:「可是他……」
「无所谓,是谁都不重要。」薛烨打断了他,阴郁地说,「我今天到这里,不是来替Carlos说好话,更没兴趣讨要究竟。我希望你离开这里,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永远别再回来。」
「你……」傅重之吃惊地瞪大眼。
「我不想他对你割舍不下,更不想他将来后悔回来找你。事实是,你们已无法挽回,你留下来也于事无补。万一他真的回头,你又该怎么面对?你能原谅他吗?那件事,你能当作没发生过?」
傅重之垂下眼睫,黯淡的目光落在手背上。
背叛,不是用铅笔在纸上涂鸦,拿橡皮擦擦就了事。那是狠狠一刀,将信任的白纸割成两半,再也无法复原。
他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那一段画面和那个地狱般的平安夜……
薛烨读懂他的表情,顺水推舟说:「你多少也了解Carlos就是这样的人。他能把事情做得很绝,但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将其推翻。他的任性和一意孤行,有时连我们都感到吃力,何况是你。走吧,别让他再找上你,否则你大概会永不翻身。」这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是绝对中肯。
傅重之深知许佳楼的脾气,他真的就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想、不敢,更不能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再来一次的话,一定会彻底崩溃……
看着傅重之紧握成拳的双手,薛烨模糊地笑了下:「我要讲的就这么多,听或不听,或者将来要怎么做,决定权都在你。你好好斟酌。」说完他便离开了。室内重归寂静。
傅重之坐在床头,脸颊埋进弓起的两膝中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只是这样,无言地咬着唇,在苦痛中默默思量着。
第六章
义大利
佛罗伦萨的九月是悠闲的季节,就连下雨都惬意。
车子一辆一辆在路面上平稳行进,遇上红灯而需要在线内等待时,车里的人依然和颜悦色,心情轻松。
指节敲击玻璃的声音,惊醒了注意力不够集中的傅重之。他摇下车窗,对面车里的驾驶者对他说:「方向灯,你的方向灯。」傅重之一楞,很快反应过来。是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他打亮转向灯,后来就一直忘了关。
向对方道过谢后,他使劲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手腕上的吊坠随着这个动作而撞上他的下颚,他侧眼看去,钻石恒久而冰冷的光芒,令他的心思也渐渐纯净。
算一算,来佛罗伦萨已半年多,一成不变的生活固然乏味,但也正是修身养性的好时机。
虽然伤痕无法消失,但只要给它时间让它愈合不再流血了,也就不必担心会在午夜被它痛醒,为它辗转难眠。
世事总是难以捉摸。就在一年之前,佛罗伦萨还是他心中的禁地,他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来到这里,更在此定居。自从轩然乘坐的飞机在即将于佛罗伦萨降落时不幸坠毁后,他就深深地恐惧飞行,同时也抗拒着永远地扣留了轩然的佛罗伦萨。
轩然刚刚出事时,他甚至怨恨地想过,是不是因为费思就在这里,是不是轩然爱费思比较多,才会死在这个有费思存在的城市。
不过现在,他不会再那样想,在深入了解佛罗伦萨以后,他知道它是真的好。
这里的人们是那么简单友好,与轩然曾造访过的许多城市相比,这里一定是最不「炎凉」的地方之一。
不肯安定下来,轩然其实是非常害怕寂寞。正因为深知这一点,看见轩然在留言里说要变成星星,他既心疼又生气,不知该拿轩然怎么办才好。
故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想不想接受这个故事。而说要摘星,与其说是他感情上放不下,或是为了寻找寄托,倒不如说,这是他对轩然最后的情义。
他不想把轩然独自留在天上,那太可怜。他们已经为彼此受苦太久,至少死去的人,应该得到有份量的追悼。
想要摘下天上的星固然是不可能,所以他来到佛罗伦萨,为了追回失落在异国的轩然,让轩然的灵魂住进他手腕上的星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所追寻的,或许是许佳楼的那番话。
事到如今这些都已不重要,他愿意相信,直到最后,轩然的意志在他左右陪他度过这一段艰难的时光。现在,一切都步上正轨。工作上,他正在本地一家医院里继续从医;每周他都会过去看望家人,虽然还无法一起生活,但目前这种情况也未尝不是最好。
唯一不够好的,就是每当别人看见手腕上的「摘星」而提出疑问时,他必须挤出不知所谓的笑,将「摘星」留在身边,虽说是为了轩然,其实也有为了自己。
他只是想,难以捉摸的许佳楼,至少在创造「摘星」时,融入了真实的努力和心意,否则它们不会这么美,纵然这美是毒物。
假的东西便抛弃,真的东西便牢记。哪怕假的才是美好,真的才是残酷。人生,不过如斯。
医院
傅重之走出办公室,恰逢两位护士从他身后走来。她们在谈论昨晚刚入院的病患,据说是Macelele公司中的一位钻石设计师,不但年轻英俊又多金,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因为急性阑尾炎而送进医院后,仍然坚持工作,今早就找来公司里的同事,讨论即将推出的钻石新品的相关事宜。
Macelele,钻石设计师,年轻英俊……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非常自然而然地,在傅重之脑海中拼出一幅图画。
画里是一张极具异国风情的男人面孔,无可挑剔的五官,俊美无俦。只是美丽女人如同玫瑰,娇艳的脸孔下其实浑身带刺。那么男人似乎也不例外,那种美丽不但带刺,还有剧毒。
傅重之连忙摇摇头,摒弃了这种多余的设想。
Macelele里的钻石设计师何其多,年轻英俊又多金的男人地球上也不止一个,何况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