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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追赶队伍的女兵们 作者:邓友梅-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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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老高了。道路向前伸展着,无穷无尽。多半夜的狂风暴雨,把每道田拢都变成了浑浊的小溪。高粱、玉米,枝残叶碎,像挂了一身破布条。周忆严两眼深深凹了进去,眼眶乌青,嘴唇干裂,眼睛缠满了红丝。两只脚上的鞋子,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烂泥拔掉了。她摇摇晃晃,迈着不匀称的步子,机械地吹着口笛往前走,偶尔停下来用手拉过一片高粱叶,舔舔上边的露水,又吹着笛打起精神走下去。    
  有几次,她边走边睡着了,又被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步子惊醒。她浑身每个骨节都酸疼。做任何一个动作都要花加倍的力气。可是她既不敢坐下也不敢停步,怕一坐下去自己就没有力量再站起来。她认为小高和俞洁是在她前边的,她们在等她。    
  右前方离开道路一里多地,有一片密压压的树林。她对小高说过,白天尽可能不要从路上走,尽量利用可隐蔽的地形地物。也许她们会躲在树林里休息吧?要是那样,在路上吹笛可未必听得见,应该走近那个树林一些。    
  她下了道,横插进湿淋淋的庄稼地里。太阳又热、又亮,所有庄稼叶上的水珠都散发出白色的水气。四周都是一样的绿色,一样的闪光。哪里是道路,哪里是树林啊?它们怎么在围着自己转呢?她觉得有点恶心,伸手抱住身旁一棵树站下来,微微地闭了下眼睛。一种温暖而又滞重的感觉,麻酥酥地流遍了她的全身……    
  什么人的喊叫声惊醒了她,她发现自己抱着路边的一棵树睡熟了。一个穿军装的小伙子,正一边喊一边朝她走来。可是她不明白他喊的是什么,要张嘴回答他,不知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她松开抱着树的那只手,想要作个手势,忽然看见脚下那一片带着雨水珠的绿草地,像从下往上翻的一页书,越来越近地盖到她脸前来了……    
  很快就又醒过来,自己已经趴在一个战士的背上。战士背着她每走一步,她的伤口都剧痛一下,就是这剧痛把她唤醒了。她叫战士放下她,让她自己走。战士说: “不行,你在发烧。”可是她就没想问一下战士是从哪里来的,她是在什么地方?仿佛一切原来就是这样的,就应该是这样的。有一阵她觉得背着她的正是孙震,一边背着她一边腼腼腆腆地看着她,冲她笑。    
  当她真正清醒过来,是躺在宽大的河岸旁一个柳树下面了。她面前真的蹲着一个连长,一个嘴上还没长出胡须的青年连长和一个小卫生员。她的胳膊已经经过治疗,重新包扎过。小卫生员还给她打了退烧的针剂。    
  青年连长告诉她,大部队昨天就过河了,他带着一个排作为收容队,也已经到了规定的时间。只是因为一夜暴雨,山洪骤发,他们才没有过去。刚才两个去收集渡河材料的战士发现了她。她简略说了自己的情况,就忙问道:“你们收容到那两个穿便衣的女同志没有?”连长说没有,他一定叫战士们注意观察,叫她不要挂心。他说她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吃东西和休息,等一下渡河,是要拼体力的。    
  话刚说完,就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的,树后转出来一个斑白头发的老大娘,手里端着一茶缸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卧荷包蛋,往她身旁一蹲,就擓了一匙,用嘴吹吹,送到她口边上。    
  “大娘,我自己能吃!”忆严伸手去抢茶缸,大娘把茶缸闪开了。    
  “我喂,你就吃吧,我要是外人还能到了这儿。”    
  卫生员说大娘也是从沂蒙山来的。她自愿随部队移到远离敌人的另一个根据地去。    
  连长吹响哨子,通信员跑来通知渡河的时间到了。恰好忆严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鸡蛋。    
  几十个战士都半截身子泡在水里,用手拉住两个用木棍、扁担扎起来的井字形的木架,木架中间是一口头号的大缸。连长对忆严说:“两个缸,你和大娘一人坐一个,其余的人全手扶着木架。会水的推着它,不会水的漂着它,能够踩着底就走,踩不到底的地方就游。”    
  几个战士,把大娘背着放进缸里,另几个战士就来背周忆严。周忆严说:“等一等。连长,我现在需要一支冲锋枪,并不要过河。”    
  “不过河?”连长奇怪地说:“敌人随时会到,你不过河干什么?”    
  “我还有两个战士没有到!组织上给我的任务是三个人同时归队,我没有权利自己过去把她们扔掉!”    
  “她们在哪里?”    
  “不知道。我要去找!”    
  “你的伤势很重!”    
  “我必须完成任务。”    
  “我们已经超过限定的时间了,我得执行命令……”    
  “你们给我留下支枪就行了,我不要求你们等我。只希望你们过去后,把我的情况报告给上级!”    
  连长两只手攥起拳头又松开,松开又攥起。猛然喊道:“二班长,王金宝,你们俩上来!”    
  二班长和战士王金宝两个人从水里爬了上来。    
  连长说:“你们两个留下,听周分队长指挥。周忆严同志,你只能在河这岸再停两小时,中午12点前,必须渡河西去,不然追击的敌人就到了!”    
  周忆严答道:“是。”    
  连长又说:“我到那边马上向上级报告,请求派我回来接应你们。”    
  连长和周忆严握握手,吹声哨子,跳进水里。木架旁的战士为了减小阻力,都已脱光了衣服,连呼带喊,拥着木架向急流中游去。      
十四    
  周忆严和两个战士分成三路,向铁路方向出发。忆严居中,走大道;班长左翼,王金宝右翼,相隔各200米。联络信号是忆严吹笛,二班长学鸟哨,王金宝作蛙鸣,接近铁路了,仍然没有任何女兵的踪迹。二班长提醒她,马上必须赶回河岸,连长的劝告是必须听从的,12点要渡过河去。    
  忆严正在为难,南边不远处传来了飞机扫射轰炸声。忆严说:“敌机轰炸,想必有我们的部队,咱们稍微往南再找找不好吗?”    
  于是向右转,横列变纵列,战士王金宝打头,三个人远远地沿着铁路线向南走。    
  走了一里多地,传来了蛙呜。忆严和二班长马上加强了注意。一会儿沿着南北小路跑来三个人,两女一男,全是老百姓。三个人却是边走边打、扭成了一团。男的打倒剪发的女人,那个蒙手巾的女人就从后边给男的头上一拳;男的转回来去追蒙手巾的女人,剪发的又从地上爬起来去掐男人的脖子。二班长和王金宝看得目瞪口呆,不知该不该劝架而暴露目标,忆严看了一会儿,大叫道:“快上去!那女的是我们同志,男的是个人贩子。”    
  二班长和战士立刻冲了出去。长袍一看忽然钻出来了新四军,扔开女人就往铁路那边跑,嘴里喊着:“共军来了!这儿有共军!”王金宝手快,举起枪连打两发,人贩子倒下了。两声枪响,给碉堡上敌人报了警,机枪、步枪立即密麻麻地射击过来。“俞洁,快来!”忆严招呼着,几个人就钻进青纱帐,急往河边撤退。    
  走出一段路去,听到喊大姐,忆严这才发现和俞洁一起的是二嫚,不是小高。    
  忆严说:“咦,你们俩怎么到一起了?”    
  俞洁说:“我也不知道,刚才人贩子把我打在地上,正要捆我,她像从天上掉下来的,突然从后边给那小子一拳,救了我。”    
  二嫚说他公公昨晚送她出来,绕道城河车站。到了铁路这边,公公嘱咐几句就回去了。二嫚一个人正走到这里,看到一男一女连追带打,先认出人贩子来。心想不管那女的是谁,也要救她一把。等打了人贩子,女的爬起来,才看出竟是俞洁。    
  碉堡的射击刚停,从左后方又打来了几枪,二班长说:“这不像是碉堡上打的,弹道低得多,怕是有情况。”    
  忆严说:“快,赶快撤到河边上再说。”    
  二班长架着忆严,王金宝拉着俞洁,五个人既不还枪,也不回头,一口气奔到了河岸。忆严问二嫚和俞清两人谁会凫水,两人都摇头。忆严说:“二班长,你把武器留给我,你们俩一个带一个,快下河去!”    
  大家问:“你呢?”    
  忆严说:“我自有办法,你们快走。”    
  枪声越响越密,越响越近,终于听到呐喊声。原来匪连长挨炸之后,整顿起队伍正要走,碉堡上发现共军了。匪连长忙问:“有多少人?”碉堡上说:“看不清,大概有十来个!”匪连长这次出来,捞了不少财物,可一仗也没敢打,回去交差,多少有点心虚。听说只不过十来个人,他觉得这机会不能失掉,马上下了命令,朝河边追击过来。    
  这里几个人还在推让,俞洁和二嫚都叫忆严下河。忆严严肃地说:“三大纪律第一条,服从命令听指挥。二班长、俞洁,你们俩是干部,带头执行命令。”    
  二班长无可奈何,放下枪枝,解下了弹带,喃喃地说:“分队长,你这命令不正确,我是个男同志……”    
  “我是叫你把女同志带过河去!这个任务只有你和王金宝能完成,不懂吗?”    
  忆严从背上摘下提琴,交给俞洁说:“你带去用吧,见到团长,替我汇报。我还没来得及问,小高到底怎样了?”    
  俞浩说:“为了掩护我,她晚走了一步,不知脱险没有。”    
  忆严说:“你报告团长,我任务完成得很不好,请组织批评吧!”    
  俞洁、二嫚噙着激动的眼泪,离开了忆严。忆严把手榴弹盖揭开,把冲锋枪架好,视线牢牢地注视在越来越近的敌群上。    
  四个人走到水边,俞洁迟疑了一下,把提琴挂到了二嫚脖子上,喊道:“你们快走!”不等回答,扭头朝忆严跑了去。王金宝一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二班长抓住他的枪说道:“王金宝,把枪交给我。我命令你立刻把这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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