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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重任,皇上何苦要勉为其难呢?”
吉如丰一旁见了,不由暗自冲她摇头,示意她心平气和些。
安森看在眼里,不觉蹙眉道:“即便是孟万里居心叵测,朕这里便有那样不堪,让你如此酸楚委屈,避讳不及么?”
麦羽视线越发模糊,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法抑住眼中渐浓的迷雾,却深吸一口气,失声道:“皇上!麦羽这些日子,耳濡目染家父是如何为皇上绞尽脑汁的甄选侍医,多少也了解皇上的严苛要求。而如今皇上却因顾及孟将军的颜面,勉强让并无行医经验的麦羽担此重任,麦羽实觉难堪极了!”
安森静默注视于她,良久却和言道:“姑娘想多了,孟万里并不曾有这样大的颜面。此事朕心中有数,你的委屈朕也明白,只是侍医之位空缺至今,尚无合适人选,姑娘既来之,便安之吧。”
麦羽额头紧贴冰凉的地砖,只觉整颗心都好似被冻住了一般,怔愣无话。
吉如丰见状越发着急,赶紧在旁小声提点道:“皇上信任姑娘,是姑娘的荣幸,多少也应一句吧,怎好这般不理不睬呢?”
麦羽声音虚无得如同飘渺于半空:“是,谢皇上。”
“那就好,”安森满意点头,随即正色交代道:“侍医需要做的事情,想必吉公公已经告知姑娘,如此,今日便正式开始了。待会儿酉时,便让吉公公带你来清平殿请脉。朕最近头疾总是复发,近身也没有旁的太医,正好可以听一听你的看法。”
目送着麦羽一离开,吉如丰便笑问道:“奴才愚钝,实在不知皇上作何打算?”
安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小姑娘很有想法,看来朕也不必舍近求远,再苦苦寻找了。”
吉如丰笑得意味深长,“奴才也觉得,麦姑娘,聪明,漂亮,真是好!”
安森挑一挑眉宇,也不置可否,只低头随意翻开手中折子,沉吟不语。
吉如丰换上一杯青茶,笑道:“这天儿越来越热,皇上心头难免烦躁,先喝口茶水歇会儿吧,反正这折子一时半会也是看不下去的了。”
羞花
清平殿是曙涵宫的一座别殿,东曙国历位皇帝都将这里作为平日里休息消闲之所,亦是在此接见重要或亲近的臣属,免去在和政堂的许多礼节。然而到了安森,却几乎不在清平殿接见臣子,毋论亲疏,君臣的会面皆是安排在更为正式的和政堂。
麦羽回到配房怔怔呆坐,直至快酉时吉如丰过来唤她时,才艰难起身。之后便跟着吉如丰穿过庄严肃然的正元殿,又一路穿厅串阁,才豁然见着一大幅宽敞庭院,庭院并无太多布设,只矗立数株高大榕树,那遮天蔽日盘根错节的形态,想必皆有数百年之龄。走入那浓荫之下,身后的肃穆与压抑顿时浑然天成的被隔绝开来,只觉清凉沁人,安静闲适。
榕树蔚然成林的尽头便是清平殿,麦羽紧跟着吉如丰走入,只见清平殿内明晃一片,半敞着的窗户放由落日的大片余晖恣意染进殿里,安森背门而坐,已换了一身淡紫色云龙纹暗纱缂丝日月祥云衣袍,静静在临窗的乌木桌案上一笔一画的写着字,整个人都沐在温润的暮光中,一片金色衬得他气势如虹,明参日月。
吉如丰委身禀道:“皇上,麦姑娘来了。”
安森将笔放回翡翠架上,回头道:“好。”
麦羽的目光毫无准备的落在安森清辉日光中微微扬起的脸上,霎时竟是目定魂摄,不能遽语。眼前之人有一张倾城夺目的容颜,五官轮廓似雕刻般分明,眉眼间却又柔美撩人,长眉如叶,密长羽睫覆盖下的眼眸深沉而清远,那瞳孔的颜色竟是天空般的幽蓝!而束进白玉镶蓝宝石发冠里的头发,也是深深的栗色。此时,他淡粉色的薄唇微翘,正似笑非笑的轻抿,仿佛刻意诱人一般。
麦羽方才在和政堂一直埋首跪拜,并不曾真正看见他的容貌,此时才识这姿容态度,目所未睹。眼下之人,直叫人觉得世间所有关于美人的词藻,都不足形容如此绝色。
吉如丰在一旁轻咳两声,提醒道:“麦姑娘!”
麦羽闻声骤然醒转过来,惊觉失态,慌忙回过神来准备屈膝行礼。
安森也只作熟视无睹,轻一挥手,温和道:“免礼吧,以后在这里请脉,都不用拘礼了。”
麦羽脑中有些浑沌,面上更是绯红一片,素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是口拙得答不上话来,好一会儿才羞涩低头道:“是,谢皇上。”
安森也不介意,只微微一笑,随手指指旁边的椅子,和气道:“先坐吧。”
麦羽本也颤巍巍的有些站不住了,一听这话,也顾不上客套,赶紧摸到旁边的紫檀椅,一把拉过坐下,定神稍顷,方才长长缓了口气。
安森稍一扬手,吉如丰便识趣的退到门边,安森随即侧过身来,伸出右手放于桌上,一边卷袖一边点头道:“那开始吧。”
麦羽极力抑住心中狂澜,依礼应了一声,也稍稍挽了一下衣袖,将指腹按于安森的寸口上。
落阳的余温不动声色的笼罩着曙光城,殿内极是安静,这般的夏日黄昏,气息微有慵懒,只偶听得高树蝉声间或传来,阳光穿过榕树叶,自内殿半敞的窗户透入,抖落一地碎碎散乱的斑驳。麦羽只屏息听脉,全然无暇顾及额上已有丝微的汗迹渗出,几缕细碎鬓发湿湿的贴着脸颊,非但丝毫不显狼狈,反是越发衬得她的容颜,生动而明快。
半晌,麦羽收回手来,微微沉吟片刻,道:“皇上可否再换左手?”
安森稍稍顿了顿,却也没有多问,便依言换了左手,麦羽又诊脉好一会儿,凝神沉思了片刻,才轻吐一口气,收手道:“可以了。”
安森瞧着她表情严肃,便道:“麦姑娘面色这般沉重,看来是有眉目了,便知无不言吧,朕也好听听,是否同方太医说的一样。”
麦羽沉浸于方才专注,一时竟忘了场合分寸,脱口便道:“麦羽不是方太医,自然不会全然一致。”
安森怔了怔,遂即却也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道:“不一致没有关系,朕自然是想听麦姑娘自己的见解。”
麦羽话一出口亦觉失言,然而听安森语气倒还平和,忍不住抬首望去,却见他唇角随意扬起的弧度优雅如兰,不由一时呆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和缓答道:“麦羽这两日皆在翻看方太医留下的脉案资料,若要和方太医口径一致,倒也是不难的。只是每个医者对脉象病情的定性不尽相同,当然,麦羽也只一家之言,凭自身所学而断罢了。”
安森微微颌首,含笑道:“看来麦姑娘颇有些真知灼见,也罢,太医的诊断本就是见仁见智,你但说无妨。”
麦羽略加思忖,一本正经道:“皇上脉象弦涩凝滞,乃典型拂郁之脉,脉位较沉,郁滞不畅,涩涩而进,且一般多见于左关部,然而皇上右手脉竟也这般明显,可见——是有些年月了。”
安森眼里笑意温煦如春,口中却道:“你们行医之人都喜欢用这些旁人听不懂的术语来糊弄蒙混么?朕根本没有明白,到底是个什么症状?”
麦羽不慌不忙,继续道:“方才所述乃皇上脉象,而据此来看,皇上该是有深深郁结在心,并且精神敏感,容易担心,忧愁思虑,长期郁闷不舒。所以,皇上的头疾应是劳心所致。”
安森身子蓦然震了一下,随即慢慢的正起头来。麦羽也大胆的扬头看他,他眉目如画,宛若天人,幽远深邃的双眸带着打量和探究。然而麦羽恍惚间,却真切瞧见他的眼底,竟似有一抹忧伤隐隐深埋,仿佛隐忍着难以言表的悲凉。她一时出神,却听见安森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便是你的判断么?的确与方太医很不一样。”
麦羽连忙谦谦低首,“麦羽个人浅见,并不敢以此质疑前辈。麦羽仅是从脉象上判断,其余之事,麦羽实在不知。”
安森沉吟须臾,却温和一笑,“既是如此,麦姑娘对症下药便是了。”
麦羽低眉应了,随即蘸墨挥毫,一边龙飞凤舞的写了一大页纸,一边头也不抬的道:“皇上长时间晚睡早起,全日无休,这般操劳之余,也须注意自己的身子。若每日的早朝是雷打不动的规矩,那便请皇上夜里早些歇息吧,麦羽也必会尽力为皇上医治。”
安森颌首间是掩不住的笑意,“麦姑娘方才还说并无行医经验,然而此时这一番医嘱,却全然是资深大夫对待病人的口吻。”
麦羽停笔一怔,不好意思道:“麦羽是看孙大人说得多了,自己也会了,冲撞之处,还请皇上恕罪。”
安森笑容微凝,片刻蹙眉道:“孙太医其人,正是御医的典型,迂腐,世故,精于打算,幸好你跟孙太医时日不长,不然,朕今日便见不到这般伶俐剔透的人儿了。”
麦羽见他这样鄙薄太医院,不由得心中忿忿,声气也不觉微微扬起:“皇上自是圣明,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内府治病,首重疗效,御医须得小心翼翼,谨慎从事,如此自然便是难以奏效。只是这样一来,御医轻则遭到申斥,重则受到严厉惩处。用药无效,实因病入膏肓,已非人力所及,怎么怨得了御医?然而宫里主子,个个无上权威,御医如何得罪得起,便也只得俯首认错,恭聆辱骂,有理也是不能讲的!”
安森沉寂着深深注目于她,一丝讶色转瞬即逝的掠过,片刻,却渐渐挑了眉宇,重新展了笑意道:“罢了,宫中人人身不由己,就算是朕也不例外。所以,朕对你格外珍视。”
安森言辞温和而宽容,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恼意。麦羽痴惘望住他满目如水的温柔和盈然的笑意,只觉目光似被黏住一般,怎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了去。她按捺住狂乱的心跳,面颊绯红的道:“麦羽言行无忌,幸得皇上包容。”
安森含笑点头道:“你若肯尽心,朕必不会薄待了你。”
麦羽不自觉的伸手抚了一下自己早已滚烫如烧的面颊,小声道:“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