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焯辉沉默片刻,一时不知如何对答。
“对不起,但是我是个虚荣的男人,我需要这种恭维。”
苏丝黄的第二思维立即开始起作用,她记得自己离开上一个男朋友时残酷的告别词:“你对周围世界视而不见,整个人沉闷之极。”
“对不起……”苏丝黄说,“我脑子里乱七八糟。”
“你知道我喜欢女人,”焯辉说,“但是我永远第一个把我的真实想法告诉你,你永远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是的,苏丝黄知道那种什么都不告诉女友的男人,直到女友发现他在和自己的好朋友上床。
但是为什么接受真相那么痛苦呢?
“我爱你。”焯辉说,车子拐上长安街,灯火辉煌,冬夜清朗。
这句话此时似乎不管用。
她记得小时候的梦想,那些完美爱情的单一模式——初恋、结婚、除了伴侣之外对其他任何异性都不感兴趣、终生只有一个性崇拜对象。
她已经30岁,难道还在为这种不切实际的幼稚理想所困扰吗?不仅幼稚,而且是单调的。如果世界不大于两个人,就太没意思了。她渐渐安静下来。
第13节:苏丝黄的世界(13)
到了家,她点上桌上的大蜡烛,等焯辉过来。
“脱掉衣服。”她跳下沙发说。
在他服从命令的时候,她一直看着他,活像个亚马逊女战士。他在她的注视下居然能够羞涩地自慰,她爆发出一阵大笑。
和对爱的担心没有关系,她知道他非常爱她,为她着迷,无比忠诚透明,渴望和她做爱,还分享其他一切东西,哪怕惹她生气的秘密。
他们躺在沙发上,苏丝黄叹气:“我知道我为什么嫉妒了。”
她嫉妒的是距离和陌生感激发的幻想,那种新鲜的邀请对虚荣心的满足。
她理解那种甜蜜的刺激,她感到失落,因为那样的刺激你只能给爱人一次,在此后漫长的日子里,这种刺激只能由其他异性提供。大多数时候这种刺激仅限于幻想,但是作为完美主义者,贪心的现代女人,怎能忍受自己不再是爱人性幻想的唯一对象?
电影《露西娅》里面,露西娅问她的爱人洛伦佐:“你喜欢和陌生人狂野地做爱,还是喜欢和爱你并且你爱的人狂野地做爱?”
洛伦佐说:“和你做爱。”
这句话很真诚,但是只说出了事实的一半。洛伦佐只赞美了露西娅的魅力,但是具有同样魅力的陌生人也是一样受欢迎的。目标的质量比目标的名目更重要。
“你能假装不认识我吗?”苏丝黄问。
“当然可以。”焯辉正色道,“您贵姓?”
露西娅建议洛伦佐和她分别到海岛上去,假装成陌生人相遇,然后狂野地做爱。
这是没有用的,一个人只能是一个人。苏丝黄希望人都能像《五十个初次约会》里面那个患失忆症的露西一样,每天睡一觉就忘记当天发生的事情,第二天早上起来,结婚多年的丈夫还是个陌生人,每天都能体会初吻。
苏丝黄的好朋友闪闪对此不以为然:“但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不就没法体会长久关系的默契?”
对,可能每次做爱都要遭遇初次做爱的笨拙乃至失败;永远不知道对方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生同样的气;永远无法离婚;说同样的话;人类文明止步不前,因为所有人每天都怀着同样的新鲜感去看同一部电影。
人不能同时到达两岸。
第二个周末,苏丝黄把窗子打开,看见楼下走过一个帅气的小伙子,干干净净,对自己的魅力浑然不觉。他抬头看到她,微笑了一下。苏丝黄心里“腾”地一跳,回头看看,然后轻松地叹了口气。
我们都需要陌生人。
2005
04
22覆水难收(一)
“你什么都想要,什么也要不到。”苏丝黄的一个读者对她说。这话说完不久,苏丝黄就被闪闪拉去参加一个拯救野生动物的公益活动,在那里遇到了丹麦“船长”。
和苏丝黄一样,船长是被朋友拉来的,作为交易,朋友会在此后和他去喝通宵酒。但是在座位上遇到苏丝黄之后,他就忘了喝酒这回事了。
“我热爱野生动物,”船长用京味普通话说,“真好吃……野生王八熬的汤尤其好吃。1987年在西直门附近有一家小饭馆,熬的王八汤最好。我每次去都会预先给那里的一个大姐打个电话,因为汤需要熬好几个小时。”
说完他掏出掌上电脑,念叨着“大姐、大姐”。
“哈!号码还在!”他马上打了个电话,但是电话号码已经失效了。他很遗憾:“要是告诉大姐我现在在参加野生动物保护活动,大姐准会笑死。现在可能已经拆掉了……我的一个朋友刚离开中国,因为他最喜欢的酒吧‘九霄’被拆掉了……这个笨蛋,回到丹麦你上哪儿去找打个电话就能来陪你喝酒的老伙计?”
就这样一个下午的废话,直到船长的朋友忍无可忍,死活把他拖走。
一周之后,船长忽然来个电话:“我在海南约了几个朋友下周去航海,你来吗?”
苏丝黄很受诱惑,但是她已经约好和男友焯辉下周在巴黎见面,焯辉在那里有公务。
“那就来这周末的晚会吧。”船长说。
晚会在日坛公园的石舫咖啡。苏丝黄穿过竹子包围的小道,靴子跟高,走得两脚抽筋。上到那条船的时候,船头上正在烤羊肉串。
第14节:苏丝黄的世界(14)
她走进去,船长正在和几个先到的客人聊天,大家见她来了,忽然都停下来,看着她。船长忙给他们介绍,其中有一个是20世纪80年代曾经风靡一时的诗人,现在靠画画为生。
“他的老朋友都发了大财,不好意思不买他的画。”船长偷偷对苏丝黄说,“现在他用画画的钱买了套房子。操!”
又是一晚上废话,苏丝黄开始挡不住睡意:“再坐五分钟我就告辞了。”
“唔,五分钟……”船长说,“那我长话短说:我希望你忘掉你遇到的所有男人,不要去巴黎,不要走。”
苏丝黄大乐。刚才有个客人告诉她,船长是个花花公子,要她当心。
苏丝黄道:“我回去了。”
“你说了,五分钟,我还有四分钟时间。”船长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再给我四分钟时间。”
苏丝黄不明白,有土匪气的男人从来对她不感兴趣,她也对他们不感兴趣。但是,显然她这些年变化很大。船长身材很好,T恤下面隐隐露出肌肉和两小点突起。为什么男人不穿内衣就不算不文明?她一点酒也没喝,但是开始有点头晕。充满诱惑的生活真是让人高兴,虽然什么也要不到,她其实也不想要——谁会说要到了就比没要到更好?
回到家里,焯辉发来短信报告行程。她拨通巴黎的电话,但是又随手挂上了。感觉什么都有的时候,就产生自给自足的幻觉。不过她知道,一觉醒来,电话还是要打,醋还是要吃,房贷还是要付,再没有什么比一个好觉更能消灭幻觉的了。
2005
05
22意外事故
焯辉习惯性地伸手,向下一看,大叫一声:“我的天!”
因为无法适应避孕药,苏丝黄把药停了,改用法国信封。
但是和法国老是因为罢工而陷入停顿的邮政系统一样,法国信封也非常的不可靠,有时它会滑落,有时它带不上去,这一次——放在报纸上真是世纪丑闻——在热烈的运动中它的上半截完全破了,恐怖分子的头套变成了斯文的围巾。
大笑之后,他们开始发愁,因为必须吃事后避孕的药,而明天虽然是周末,焯辉却一大早就要去巴黎郊区赴重要的工作约会。
好在法国虽然以罢工著名,却也有欧洲国家应该有的紧急系统,医院在周末总会有紧急门诊。苏丝黄说:“我自己去吧,等你回来,咱们的孩子已经叫爹了。”
次日一早,苏丝黄拿着焯辉给的一个小医院的地址,倒是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苏丝黄在空空的大厅里徘徊,看着墙上的法语指示呆若木鸡。
这时身后一声法语问候:“日安!”
一个身着蓝色护士外套的英俊小伙子看着她,眼睛显然在问:“你在找什么?”
苏丝黄忽然回到少女时代,仿佛偷吃禁果而被家长发现,更要命的是,她只会说英语:“我昨晚出了个小事故,我需要找……需要找……”她一下子忘了“妇科医生”怎么说,只记得是个非常长的词。
“你需要找个医生!”对方用标准的英语说。
当然!说“医生”就完了呗。她在护士的指引下找到了医生。正在聊天的三个医生慢慢向窗口移过来。其中一个女医生问——当然是法语:“什么事?”
“我昨晚发生了一点小事故,”苏丝黄尴尬地微笑,用英语说,“我可能会怀孕……”
听到“事故”,女医生的神情顿时非常严肃,她瞪着苏丝黄,上下查看她哪里受了伤。
苏丝黄急得差点给她比划手势,可是这个必然很不文雅的手势必须包含以下信息:“我昨晚做爱了,可能会怀孕,我需要药片。”她宁愿把孩子生下来也做不出这种手势。
经过大约十分钟的周折,请来了那个略通英文的护士,医生才恍然大悟:“啊!不是交通事故……那么你得去另一家有妇科医生的医院。”
好在,苏丝黄总算知道了“妇科医生”用法语怎么说。
然后,她去了另一家医院,找到了一个会说一点点英语的妇科男医生。这回是个微笑的医生,听了她的英文解释,他盯着她的镂空毛衣微笑道:“怀孕?让我们检查一下。”
第15节:苏丝黄的世界(15)
为什么要检查?苏丝黄不解。但是还是让他做了超声波检查,他用探头在苏丝黄肚子上划拉了半天,虽然还在微笑,但是显然非常迷惑:“没有看到怀孕,可能还太小了,需要验血。”
“可是这是昨晚才发生的事呀!”苏丝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