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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刘不才说,“谈好一件。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小房子借在一起,好不好?”
“怎么?”小张有些诧异,“三哥,你倒真是一见钟情。你平日不是这样子的啊?”
“要啥样子?”桐月老四白了他一眼,“刘老爷的主意蛮好。
我倒看中了一幢房子,样样都好,就嫌太大,刘老爷借一半给顺姐住,再好都没有。至于‘做生日’,我自己替我自己做,酒席、‘下脚’,一概我来开销。不过,要借你张大少的名义,出个面。这总可以吧?“
小张笑笑,“你当我是‘吃拖鞋饭’的朋友?”他说,“我不是李小毛!”
“你看,”桐月老四颇不以为然,“好端端地伤触人。这话传到人家耳朵里,恨死了你,你给他磕一百个头也是白磕。”
听得这几句话,刘不才深深点头,“小张!”他帮腔相劝,“老四着实有见识,说的是好话,你不可不听。说实在的,你样样都出色,就是言语上头,话风如刀,不肯让人,将来会吃亏。”
“你看看,到底刘老爷是老江湖,人情世故,比你懂得多。”
“你们不要一搭一档,互相标榜了。明天就替你做生日。”
小张说道,“‘双双台’总要二、三十位客来吃,少了不像样。
这二、三十位客倒难请了。“
“客倒不必愁,吃花酒不是鸿门宴,不怕请不到。”刘不才说,“倒是地方先要安排好。”
这是内行话。小张在花丛中的资格还浅,虑不及此:客人虽只二、三十位,却要有可供五六十人起坐的场所,才容纳得下。因为每人都要叫局,姑娘要带乌师、带娘姨或者小大姐,所以叫一个要来三个,就算此去彼来,不是一时间都集中,至少也得一大两小三个房间,才勉强够用。
因此,桐月老四便对小张说:“你也不要得着风就是雨。
刘老爷比你想得周到。摆个双双台,也不是马马虎虎的事,等我先跟本家商量,第一要看大房间那天有空,第二要跟小姊妹借房间,明天一定来不及。只要你有这番心,本家也就晓得了,不必急在一时。现在有刘老爷的好事在内,明天去看房子,买家具才是第一正经。“
“随便你。你说怎么就怎么,一切你作主。”小张探手入怀,取一张银票放在她面前,“二百两银子,你先用了再说。
刘老爷自己人,他也不耐烦弄这些零碎杂务,也请你偏劳了。“
“对!老四拜托你。用多用少,不必顾虑,总归你们怎么样,我们也怎么样就是。”
桐月老四抿嘴一笑:“我们、我们?听起来真好亲热!”
这夜刘不才在桐月院“借干铺”,是小张的主意。第二天一早起身,匆匆漱洗,相偕出门,两乘轿子直到朱素兰家。
下轿一看,门庭悄然。住在厢房里的男工倒雅得很,浇花饲鸟,意态悠闲,看见一大早来了两位客人,有些手足无措,延入客厅,顾不得招呼,就在楼梯口大喊:“顺姐、顺姐!
刘老爷来了。“
顺姐倒是起身了,正在收拾房间;听说刘不才一早就来,也觉意外。这一夜前思后想,决定委身以后,而且料想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在楼下诸多不便,所以答一声:“请刘老爷上楼吧!”
刘不才还未开口,小张一马当先,“咚、唷”地踏上楼梯,刘不才便也紧跟在后。上得楼去,顺姐掀帘出迎,一看是小张,急忙又缩了回去,因为她只穿了一件对襟的小棉袄,窄腰凸胸,不可以接待不熟的客人。
*##小张知趣,在门帘外门站住,转脸向刘不才笑道:“三哥,你一个人来就好了!昨天晚上睡得太少,在这里困个‘回笼觉’,包你起来精神百倍。”
刘不才摇摇手,示意禁声,然后低声说道:“你最好楼下先一坐,我照你的话,先跟李小毛谈一谈比较好。”
小张是在昨夜就教了刘不才一番话的,为何他给李小毛磕头,只能“私底下”磕?因为杭州拱宸桥开香堂,处置李小毛这件事不便说。如果公开陪罪,大家一定要问,就算小张在朱素兰家得罪了李小毛,必须“吃讲茶叫开”,又何致于要磕头陪罪?那一来岂不是非逼得揭穿底蕴不可?
因此,小张自然了解他要跟李小毛谈些什么?点点头,悄然退到楼下。
于是刘不才掀帘入内,顺姐已披了件长袄,正在一面扣衣钮,一面拢头发,同时问道:“为啥来得这么早?”她又不满地说,“你的这个朋友,真是冒失鬼!”
刘不才笑了,“你倒不要骂他。人是好人。”他说,“将来大家还要住在一起呢!”
“谁跟他住在一起?”
“自然是我。”
“那与我什么相干?”
“怎么不相干?有我就有你。”刘不才不容她多问,紧接着说:“你把李少爷请了来,我有话说。”
顺姐迟疑了一下,“我一瞌睏醒,听见钟打五点,他们还在说话。”她说:“此刻叫得醒、叫不醒还不知道。”
“怎么会叫不醒?你跟他说,小张来给他磕头,他自然精神百倍了。”
果如所言,顺姐推门进入朱素兰的卧室,不消片刻,便见李小毛短衣趿鞋,揉着眼皮迎了出来,一见刘不才便问:“小张来了?”
“是的。在楼底下。”
“刚才,”他问,“刘老大你跟顺姐怎么说?”
“小张来给你磕头赔罪。”
“真的?”李小毛双眼睁得好大。
“我骗你做什么?不过,李老弟,有句话他要我明言在先,磕头只能在这里私底下给你磕,他说他有件事对不起你。这件事,他知你知,不便跟第三者说,所以只有你们两个人当面叫开。”刘不才又故意装得好奇地,“到底啥过节?我问他,他怎样也不肯说,李老弟,你何妨讲给我听听,让我们评评理。”
李小毛听得这番话,神情有些尴尬,但却无慢色,与前一天晚上,提到小张便破口大骂的态度,绝然有别。刘不才心里有数,他对小张的恶感,已大为减低了。
见他难以回答,刘不才自然不宜“打破沙锅问到底”,便又自我转圜地说道:“想来必是小张大大地对不起你,不然以他的性情,也不是肯随便给人磕头的。李老弟,大家都是朋友,我有句逆耳之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说!尽管说。”
“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小张认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妨索性大方些,教他越发觉得欠了你的情,处处地方会顾到你。你说要他磕头,他一定磕,我可以保险,因为他犯不着在我居间传话的人面前,说话不算数,而耍个莫名其妙的花腔。不过这个头一磕,照我想,他心里一定有这样一个想法:张某人,我从前对他不起,给他磕过头,赔个罪了。从此以后,不欠他点啥。用不着忌惮他了。这样子,李老弟,你想有啥意思?”
这套话不是小张授意,而是刘不才一路上仔细盘算得来的。目的是希望小张免去一跪,而步骤却以试探为开始,如果李小毛旧恨难消,话中滴水都泼不进去,便见机不言,不然,还预备着几套说法,一步逼一步,要将李小毛说动了为止。
李小毛当然要踌躇。话是好话。不过想起“开香堂”时候,那番羞辱,那番惊吓,都由小张而起,那一口气实在有些咽不下。
就这彼此沉默的当儿,顺姐从里面闪了出来,一只朱面托盘,上面放着两只盖碗,却不是现泡茶,而是朱素兰替恩客预备的补品,坐在“五更鸡”上面的冰糖莲子银耳羹,一分为二,顺便敬客。
第一碗送给刘不才,顺姐只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第二碗送给李小毛,她低声带过一句话去:“先生请你!”
李小毛便告个便,回身进房,朱素兰将他拉到床沿上坐下,悄悄说道:“刘老爷说的是好话。你自己要创业,全靠朋友帮忙。你不听他的话,得罪两个朋友,听了他的话交两个朋友。这一进一出的关系,你倒想想看。小张这个人,我虽是第一次见,他的性情我倒看透了,这种朋友交得好一定有用处,交不好也有坏处。全看你自己。”
这番帮腔,很有力量。李小毛再拿刘不才的话,回想了一遍,觉得他猜测小张的想法,很有意思。小张肯磕头,当然是自觉在朋友面上有所欠缺,这份欠缺磕过头就算弥过了。
如果有人知道这回事,问他一句:小张,你为啥向李小毛磕头?他自然要拿当初开香堂的前因后果,说个明明白白。那一来自己还怎么做人?
转念到此,不由得满心烦躁。同时他就顾不得那口气咽得下,咽不下,只巴望能封住小张的嘴。这话自不必跟朱素兰说,顺着她的意思,趁势落篷就是。
“好了!我听你的话。”
“这才是!”朱素兰很高兴地勾着他的脖子,“只要你肯听劝,我们就一定有好日子过。”
李小毛点点头,乱眨着眼,很用心地想了一会,方始徐步出堂,很从容地说道:“刘老大,凭你的面子,我不能说个不字。小张呢,我们见见面!”
刘不才喜出望外,原以为要费一番唇舌,不想这样轻而易举地收功!当即高拱手、低弯腰,近乎做作地一揖到地,“承唤之至!”他说,“老弟台实在漂亮。”
于是,他亲自下楼,去唤小张,自然就几句话嘱咐。小张也有意外之喜,他的心思极快,一下就料中李小毛的心事,所以一上楼笑嘻嘻地作个揖,不必对方有所示意,先打招呼。
“小毛哥,一切都是我错。承蒙你高抬贵手,彼此心照不宣。过去的过去了,当它死过,不必再提,朋友从今朝重新做起。你看好不好?”
“只要你当我朋友,我还有啥说?小张,算你厉害!”
话中还略有悻悻之意,小张便又笑着拱拱手:“不必再提,不必再提!总是我错。”
就因为小张一味作揖认错,李小毛发了一顿牢骚,也就解消了旧恨。这一阵功夫,朱素兰已打扮好了,出面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