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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诗选-鲁克丽丝受辱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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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对词讼纷争,却丝毫也不动念, 
  因为我这宗案件,非法律所能救援。 
  “我枉然咒骂机缘,咒骂塔昆的罪孽, 
  也枉然咒骂时间,咒骂不祥的黑夜; 
  枉然想严词斥退我面临的身败名裂, 
  枉然想横眉峻拒我注定难逃的侮蔑; 
  无益的空谈又岂能给我以公正的裁决。 
  看来,事到如今,行之有效的妙诀, 
  只有倾洒这一腔已遭败坏的热血。 
  “可怜的手儿!你何必因这一指令而战栗? 
  让我从羞辱中解脱,能成全你的荣誉: 
  因为我若是死去,荣誉将活着,归于你, 
  而我若偷生苟活,你就要活在丑闻里。 
  既然你未能卫护你的主母于危急, 
  而又怯于去撕掐她那万恶的仇敌, 
  就为这可耻的屈从,杀死她,杀死你自己!” 
  说完了这些,她从凌乱的床上坐起, 
  环顾着,想要找一把致人死命的凶器; 
  这从不杀生的屋宇里,却没有任何器具 
  能在她气息的孔道外,再增添别的孔隙; 
  她的气息密集着,从唇间向外奔逸, 
  好像火炮发射后喷出而飘散的烟气, 
  也像火山的浓烟,在空中徐徐消去。(32) 
  “我枉自活着,”她说,“而我又枉费心思 
  想找个侥幸的办法,把不幸的生命终止。 
  我害怕塔昆的利剑会把我一剑刺死, 
  而为了同样的目的,却又来寻一把刀子。 
  那时——我害怕的时候,我曾是忠实的妻室; 
  如今我还是这样——不对,我已经不是! 
  塔昆已经劫夺了我的忠贞的标志。 
  “我的生活的目标,已经全部沦丧, 
  既然如此,现在,我无需害怕死亡。 
  死亡将洗清污秽,至少至少, 
  也将给这耻辱的衣服,佩上名节的徽章, 
  让那死后的新生,掩却生前的毁谤。 
  可怜无补的补救:当珠宝已被偷光, 
  再来焚毁这无辜的、盛装珠宝的宝箱! 
  “得了,得了,柯拉廷,我决不让你尝到 
  横遭摧辱的婚姻那种馊败的味道; 
  你待我真心实意,我岂能有负知交, 
  岂能凭已毁的誓约,对你讲恩爱的虚套; 
  这一次异种的拼接,长不出成活的枝条: 
  玷污你家族的恶人,休想有机会夸耀, 
  说你是痴愚的假父,抚育的是他的幼苗。 
  “他也休想背地里将你侮弄揶揄, 
  休想在友伴面前讥笑你的境遇; 
  只是你应当知晓:你所失去的宝物 
  并非用金钱买走,而是从门口盗出。 
  至于我,我的命运,是由我自家做主, 
  对我失节的丑行,我永远也不会宽恕, 
  直到这胁从的罪过,用我的一死来赔补。 
  “我不想以我的污秽,来把你毒害腐蚀, 
  也不想巧言辩解,来掩盖我的过失; 
  罪恶的乌黑底色,我不想把它涂饰, 
  也不想隐瞒暗夜里那些龌龊的事实; 
  我要让这根舌头把一切尽行揭示; 
  我的两眼似水闸,也与山泉相似, 
  要涌出纯洁的净水,洗净我不洁的故事。” 
  伤心的菲罗墨拉,这时终止了悲吟,(33) 
  不再宛转倾诉她夜间凄楚的心情; 
  肃穆森严的夜色,步子迟缓而沉闷, 
  走向阴惨的地府;看呵,赬红的早晨 
  把一片光明赐给了企盼光明的眼睛; 
  而愁苦的鲁克丽丝,耻于看见她自身, 
  情愿在幽幽夜色里,继续把身形幽禁。 
  光华乍展的白昼,从条条缝隙里侦视, 
  仿佛要指给人们看:她坐在那厢哭泣; 
  鲁克丽丝哽咽着,叫道:“太阳呵!你何必 
  在窗口伸头探脑?再不要向我偷觑; 
  你该用撩人的光线,去戏弄熟睡的眼皮, 
  不该用刺目的明辉,来烙烫我的眉宇; 
  黑夜的所作所为,与白昼毫无关系。” 
  这样,她见了什么,就挑什么的毛病; 
  这种真切的悲痛,好比任性的顽童—— 
  他一旦闹了别扭,什么都不肯答应。 
  旧恨会显得温顺,新愁却截然不同: 
  岁月调驯了旧的;新的却一身野性, 
  像不善游泳的愣小子,愣生生跳入水中, 
  只因他功夫欠缺,拼命游仍然灭顶。 
  这样,她深深浸溺在愁苦的汪洋大海中, 
  同她所见的一切,刺刺不休地争论; 
  以人间各种忧患,来比照自己的不幸, 
  比了一种又一种,可真是层出不穷, 
  不论同什么相比,都使她更加苦痛。 
  有时候,她的悲思,默默地不做一声; 
  有时候又变为狂乱,滔滔地说个不停。 
  鸟雀们啁啾合唱,赞美欢畅的清晨, 
  这甜美愉悦的曲调,更使她怆痛难禁; 
  因为欢乐总是要探察苦恼的底蕴; 
  与快活的伙伴为伍,忧郁的心灵活不成; 
  置身于悲哀的群体,悲哀最感到高兴: 
  真切的苦痛得到了同病相怜的知音, 
  也就会心满意足,也就会感激涕零。 
  望见了海岸才溺死,是死得双倍凄惨; 
  眼前有食物却挨饿,会饿得十倍焦烦; 
  看到了治伤的膏药,伤口更疼痛不堪; 
  能解救悲哀的事物,使悲哀升到顶点。 
  深沉的痛苦像河水,滚滚不息地向前: 
  河水若遭到拦阻,会漫出夹峙的堤岸; 
  痛苦若遭到玩忽,会凌越法度和界限。 
  “鸟儿呵!”鲁克丽丝说,“你们像在嘲弄我; 
  别唱了,把歌声埋入你们虚胀的胸膈! 
  在我听得见的地方,请你们闭口藏舌; 
  我心里噪音杂乱,听不得乐律谐和; 
  心情凄苦的女主人,受不了欢娱的宾客; 
  把你们轻快的音符,送向快活的耳朵; 
  当泪水滴着节拍,伤心人只爱听悲歌。 
  “来吧,菲罗墨拉呵,怨诉暴行的鸣禽! 
  请把我纷披的乱发,当作你幽暗的丛林! 
  见了你憔悴的姿容,大地也含悲而湿润, 
  听了你哀婉的曲调,我更会热泪淋淋; 
  我要以深长的呻唤,引出低沉的歌吟; 
  当你用佳妙的清音,悲叹忒柔斯的蹂躏, 
  我会以伴唱的调子,低诉塔昆的侵凌。 
  “你常常让你的胸口,凭靠着尖刺一根, 
  好让你锐利的苦痛,时时刻刻都清醒; 
  不幸的我呵,仿效你,愿意以尖刀一柄 
  对准我这颗心儿,慑服我这双眼睛; 
  只要眼睛一闭拢,心儿就饮刀毙命。 
  让尖刺、尖刀的功用,与琴弦横柱相等, 
  为我们把心弦调准,奏出凋殒的哀音。 
  “夜莺呵,你白天不唱歌,像羞于被人窥望; 
  让我们找一片漠野:僻远,幽暗,荒凉, 
  既没有炎虐的暑热,也没有凝冻的冰霜; 
  向那儿的走兽飞禽,把悲歌曼声吟唱, 
  改变它们的天性,叫凶悍化作纯良; 
  既然事实已表明人们像禽兽一样, 
  不如让禽兽具有温和宽厚的心肠。” 
  像一头受惊的麋鹿,兀立着仓皇四顾, 
  昏昏然难以定夺:该从哪条路逃出; 
  又像一个迷途者,在迂回盘道上踌躇, 
  无法从容不迫地找到便捷的去路; 
  鲁克丽丝就这样,思想中自相牴牾, 
  弄不清生死二者,哪个有较多的好处: 
  生既已蒙受垢污,而死也难逃责辱。 
  “杀死我自己,”她说,“那又算什么出路? 
  无非让我的灵魂,像躯体一样受污!(34) 
  不同于一场动乱中财富全失的失主, 
  家当只损失一半的,会格外小心守护。 
  倘若有这样的母亲,那可真算得残酷—— 
  她生有两个娇儿,当一个被死神攫捕, 
  她就要杀掉另一个,连一个也不乳哺。 
  “哪一个更为宝贵,是躯体还是灵魂? 
  其中一个若干净,另一个也就贞纯。 
  灵魂和躯体都已经许给天国和柯拉廷, 
  是天国还是柯拉廷,谁的爱对我更亲近? 
  葱茏挺拔的青松,树皮一旦被剥尽, 
  汁液自然会枯竭,针叶难免要凋零; 
  我灵魂也被剥了皮,她又怎能不消殒! 
  “灵魂的寓所遭劫,灵魂的安宁告终, 
  她那堂皇的府第,被敌军轰毁夷平; 
  她那祀神的庙宇,被玷辱、糟践、污损, 
  还被可耻的恶名密密层层地围困; 
  若在这残败堡垒中,我凿通一个小孔, 
  好穿过这条孔道,度出我受难的灵魂, 
  那就决不能叫作冒犯神明的行径。 
  “如今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让柯拉廷 
  在我死以前听明白我短命而死的原因; 
  这样,在我临终时,他就会指天作证: 
  谁使我终止呼吸,就向谁报仇索命。 
  而这些染污的赤血,我要遗留给塔昆; 
  血既为他所染污,必将为他而流尽, 
  要算作他的欠债,在我遗嘱上写清。 
  “我要把我的荣誉,遗赠给那把刀子—— 
  它将要刺入我这丧失了荣誉的身躯。 
  剥夺不荣誉的生命,是一桩荣誉的壮举, 
  荣誉会重获生机,当生命黯然死去; 
  从那耻辱的尸灰中,我的令名将诞育; 
  在刺杀自己的同时,我也把恶名刺死, 
  死去的是我的耻辱,新生的是我的荣誉。 
  “我的珍宝已失去,柯拉廷——珍宝的主君! 
  还剩下什么遗产,我可以向你遗赠? 
  亲爱的,我的决定,该让你感到骄矜, 
  比照我做出的范例,你就能报仇雪恨。 
  该怎样处置塔昆,从我的范例来思忖: 
  请看我——你的朋友,杀死我——你的敌人, 
  为了我,请你也这般处置那欺诈的塔昆。 
  “现在将我的遗嘱,撮述简短的大意: 
  我的灵魂和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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