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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三着可恨之处了。第四恨道,妇人偷了汉子,便要怀孕,生出私孩子
来,竟有形迹,难以躲闪,就如供状一般,所以妇人不敢十分放手,终久有
些忌惮。男子偷了妇人、小官,并无踪影可以查考,所以他敢于作怪放肆,
恣意胡为。这是第四着可恨之处了。第五恨道,男儿这件东西,只许见了自
己婆子方才发作、方才鼓弄便好,若是自己婆子不在面前,这件东西便守着
家教,一毫不敢作怪,依头顺脑使唤,随别人怎么引诱,断然不为非礼之事,
这便是守规矩的东西。偏是他见了生客,分外峥■,分外胆大,及至交战之
时,单刀直入,再也不肯休歇,就像孙行者的金箍棒一般,好不凶勇,还要
头面紫胀,粗筋暴露,磊磊■■,如与人厮打模样。若是见了熟客熟主,便
就没张没智,有采打没采,猥猥■■,塌塌撒撒,垂头落颈,偷闲装懒,有
如雨打的鸡儿一般,全然不肯奉承,不肯着力。这是第五着可恨之处了。第
六恨道,俺们杜绝了他的小老婆、小官儿,使他不敢乱走胡行,这也算放心
的了。但他随身还有那五个指头,也还要作怪,又有夜壶,活似俺们那件模
样,一出一入于其间,也是放肆之事。还有竹夫人、汤婆子这样的名色,也
要引坏了他那不良的心肠。这是第六着可恨之处了。从来的妒妇,怀了这六
可恨,怎生肯放一着空与丈夫?柳氏虽不全然怀这六可恨,却也微微有些意
思,若是略有颜色的丫鬟,不甚精致的妓女,这柳氏也都不在心上,若是一
个绝色的妇人,或是能吟诗作赋、颇通文理的妓者,朱廷之若去破了此戒,
柳氏便就放下面皮,与丈夫终日聒噪个不了。有时柳眉倒竖,星眼圆睁。以
此,朱廷之心中又爱他,又怕他。爱的是聪明标致,怕的是妒忌天成。后来
朱廷之因柳氏与他大哄了几次,原是恩爱夫妻,不忍触忤,也遂收心,不敢
破坏妻子的教训,从此规规矩矩,遵着孔子大道而走,■着周公礼法而行,
不敢恣意胡为。柳氏见丈夫做了君子行径,因此也变了些性格。朱廷之要到
① ②
帝都来肄业上庠 ,收拾起身,柳氏安排酒肴,一杯两盏,与丈夫饯别。朱
廷之别了柳氏,同一个朋友杨谦到帝都而来。
那时宋高宗南渡已二十年,临安花锦世界更自不同。且把临安繁华光景
① 男风——指男色。
① 肄 (yì,音义)业——修习课业。
② 庠 (xiáng,音详)——古代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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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一回,共有几处酒楼:
熙春楼 三元楼 五间楼 赏心楼 严厨 花月楼
银马杓 康沈店 日新楼 虼■眼只卖好酒
翁厨 任厨 陈厨 周厨 巧张 沈厨
张花 郑厨只卖好食,虽海鲜、头羹皆有之。
话说这几处酒楼最盛,每酒楼各分小阁十余,酒器都用银,以竞华侈。
每处各有私名妓数十人,时妆艳服,夏月茉莉盈头,香满绮陌,凭槛招邀,
叫做“卖客”;又有小鬟,不呼自至,歌吟强聒,以求支分,叫做“擦坐”;
又有吹箫、弹阮、息气、锣板、歌唱、散耍等人,叫做“赶趁”;又有老妪
以小垆炷香为供,叫做“香婆”;又有人以法制青皮、杏仁、半夏、缩砂、
豆蔻、小蜡茶、香药、韵姜、砌香橄榄、薄荷,到酒阁分■得钱,叫做“撒
■”;又有卖玉面狸、鹿肉、糟决明、糟蟹、糟羊蹄、酒蛤蜊、柔鱼、虾茸、
■干,叫做“家风”;又有卖酒浸江瑶、章举、蛎肉、龟脚、锁管、蜜丁、
脆螺、鲎酱、虾子鱼、■鱼诸海味,叫做“醒酒口味”。凡下酒羹汤任意索
唤,就是十个客人,一人各要一味,也自不妨。过卖、铛头,答应如流而来,
酒未至,先设看菜数碟,及举杯则又换细菜,如此屡易,愈出愈奇,极意奉
承。或少忤客意,或食次少迟,酒馆主人便将此人逐出。以此酒馆之中歌管
欢笑之声,每夕达旦,往往与朝天车马相接。虽暑雨风雪,未尝少减。
话说那妓馆共有几处:
上抱剑营 下抱剑营 漆器墙 沙皮巷 清河坊
清乐茶坊 八仙茶坊 融和坊 太平坊 巾子巷
珠子茶坊 潘家茶坊 后市街 新街 金波桥
连三茶坊 连二茶坊 荐桥 两河 瓦市
狮子巷
这几处都是群妓聚集之地。内中单表一个妓者,姓马名琼琼,住于上抱剑营,
容貌超群,才华出众,误落风尘,每思脱其火坑,复做好人妇女,以此性爱
幽闲,不肯与俗子往来,随你富商大贾,金钱巨万,不能博其破颜一笑。果
是: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话说朱廷之同杨谦到于上庠,肄业余闲,走入赏心楼,两人对酌豪饮,
吃了些醒酒口味。那杨谦是一个风流性格,遂访问过卖说:“那一家妓者最
好?”过卖道:“只有上抱剑营马家最盛。”杨谦切记在心。从来道诗有诗
友,酒有酒友,嫖有嫖友,赌有赌友,真是“物以类聚”。杨谦要到妓者家
去戏耍,就有那一班帮闲之人簇拥了到马家去。那时适值马琼琼不在,马琼
琼的姐姐马胜胜出来相见。那马胜胜虽不比得琼琼标致,却也毫无俗韵,清
雅过人。杨谦就看上了马胜胜,破费了些珠钗之费,与胜胜相处一程。朱廷
之守着妻子的教训,花柳丛中不敢胡行乱走。杨谦因廷之的妻子妒忌,也不
敢挈朱廷之到马家去。只因杨谦在马家相处长久,未免朱廷之也几次到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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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同饮杯酒。不期天赐良缘,婚姻簿上注了定数,马琼琼见朱廷之生性醇和,
①
姿性超群,文华富丽,因此就看上了朱廷之,几次央浼姐姐与杨谦说,要与
朱廷之相处。杨谦因廷之妻子有吃醋拈酸之病,恐明日惹柳氏嗔怪,说他拖
人落水,因此不敢兜揽。争夺被琼琼央浼不过,只得与朱廷之说知。那朱廷
之原是一个真风流、假道学之人,只因被妻子拘束,没奈何做那猴狲君子行
径。今番离了妻子眼前,便脱去“君子”二字,一味猴狲起来,全不知有孔
子大道周公礼法,就如小学生离了先生的学堂,便思量去翻筋斗、打虎跳、
戴鬼脸、支架子的一般恣意儿顽耍,况且又是一个绝色妓女招揽,怎生硬熬
得住?因此一让一个肯,便明目张胆起来,与马琼琼相处。琼琼见朱廷之胸
怀磊落,并无半点遮掩,倾心陪奉,真真如胶似漆,异常欢好。琼琼因是盛
名之下,积攒金银绫锦不计其数,今番死心塌地在朱廷之身上,不唯不要朱
廷之一文钱,反倒赔钱钞出来,与朱廷之做衣服巾履之类。日用之费,尽取
给于琼琼,凡请客宴宾,都是琼琼代出。
不期肄业之期已满,杨谦苦促廷之回家,恐日后廷之妻子风闻此事,伤
神破面,坏了朋友之情。廷之与琼琼两个正打得火一般热,怎生割舍?却被
杨谦苦劝不过,只得告归。临别之际,琼琼再三叮嘱道:“妾堕落风尘,苦
不可言,如柳絮误入污泥之中,欲飞不得。每欲脱其火坑,仍做好人风范,
数年以来,留心待个有情有意之人,终不可得。妾见郎君,气宇不凡,定是
青云之客,又非薄幸之人,愿托终身,不知可否?”廷之心中虽然晓得妻子
有吃醋之意,实难相容,口里只得勉强应承道:“承娘子相爱,解衣衣我,
推食食我,此恩没身难报。在他人求之而不得,我不求而自来,实出望外。
异日倘得侥幸,断不敢寒盟,有乖恩德。终身之事,自当作主,不必过虑。”
琼琼不胜欢喜,遂作别而去。正是:
难将心里事,说与眼前人。
话说廷之回到家中,见了柳氏,咬住牙管不敢说出此事。连随身小厮,
廷之狠狠分付,不许一言泄漏,遂瞒得铁桶相似。过得不上一月,此事渐渐
露将出来。你道是怎生露出?原来廷之在家,夜夜与柳氏同床叠股而睡,每
每行其云雨之事。自从贪恋了马琼琼,那精神便全副用在琼琼身上,不觉前
去后空,到柳氏身上便来不得了。始初勉强支撑,不过竭力以事大国。后来
支撑不来,渐有偷懒之意,苦水滴东,扯扯拽拽而已。柳氏是个聪明之人,
早猜有个七八分着,遂细细盘问朱廷之道:“你向日在家间精神甚好,今在
外许久,精神反觉不济,定有去头,或是与妓女相处,休得瞒我!”朱廷之
本是个怕老婆之人,今日被柳氏一句道着,就如阎王殿前照胆镜一般一一照
出,心胆都慌,满脸通红。自料隐瞒不过,只得一一说出,却又胸中暗暗自
己安稳道:“律上一款道是自首免罪,或者娘子谅我之情,不十分罪责,也
未可知。”胸中方才暗转。怎知那位娘子不能有此大雅,方才得知,早已紫
① 央浼 (měi,音美)——央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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胀了面皮,勃然大骂道:“你这负心汉子,薄幸男儿,恁地瞒心昧己,做此
不良之事,真气死我也!”说罢,便蓦然倒地。正是:
未知性命如何,先见四肢不动。
廷之慌张无措,一手揪住头发,一手掐住人中,忙叫丫鬟将姜汤救醒。柳氏
醒来,放声大哭个不住,廷之再三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