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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题研究我市跨世纪发展规划;六时,全体常委欢送姜超林同志,集体宴请姜超林。根据您的指示,宴请费用每人一百元由我们办公室向各常委收取,并已嘱咐各常委向姜超林同志保密。另外,平阳‘98国际啤酒节’也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德国和爱尔兰两家著名啤酒商代表已于今晨抵达我市,下榻国际酒店,按以往惯例和姜超林同志的习惯做法,当晚要去看望一下,当然,晚几天去也是可以的。”
高长河听罢,想了想说:“晚上才给超林同志开欢送会嘛,会见宴请法国和英国时装界贵宾要请超林同志参加一下,下午国际服装节开幕,春明同志主持,请超林同志剪彩。”
刘意如看了高长河一眼,婉转地道:“高书记,在这么盛大的活动上,您一把手不主持剪彩好吗?您也许不太清楚,平阳这个国际服装节连办四年了,不但在国内影响很大,在国际时装界也有相当影响……”
高长河挥挥手:“刘主任,你不要说了!它就是和诺贝尔颁奖的影响一样大,也得请超林同志主持剪彩!这个国际服装节是在超林同志手上搞起来的,他要走了,最后剪一次彩,理所当然!”
刘意如不做声了。
高长河又说:“还有,研究平阳跨世纪发展规划的常委会,也要请超林同志列席,再多听听他的意见,让他把能想到的都再说说,不要留下遗憾。这很重要!”
刘意如点着头,把高长河的话如实记下了,且打上了重点符号。
高长河想起又问:“田立业爱人,就是焦娇的发言稿你们看了没有?”
刘意如说:“看过了,有些地方写得不是太好,太伤感了,随意性也大了些。我请秘书一处的同志改了一下,昨天上午又亲自动了动手。我们根据市委抗洪工作经验总结会议的精神,在英雄主义和理想奉献等三个方面加大了力度。主要意思是,立业是我们党组织长期以来重点培养的一位好干部,不论在什么岗位上,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所以,立业同志也得到了党和人民的高度信任。烈山班子垮了,他去烈山;洪峰来了,他抓抗洪;关键的时候,以鲜血和生命为党旗增了辉……”
高长河心里真不是滋味,可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打断刘意如的话头:“不要说得这么具体了,你们把关就行。哦,对了,田立业那个下了岗的妹妹田立婷的工作问题是怎么落实的?超林同志可是和我说了,要把田立婷当他闺女待!”
刘意如叹了口气,汇报说:“高书记,这事我还在做工作……”
高长河一听就火了:“做什么工作?我不也向你交待过吗?这个田立婷你就把她当我妹妹!我和超林同志就联合起来办这一次私事了!哪个单位还扯皮?”
刘意如苦笑起来:“高书记,您听我说完嘛!问题不在哪个单位扯皮不收,是田立婷不愿让我们安排。我家金华知道立业牺牲的消息后,就去找过田立婷,流着泪和田立婷说,你哥哥在我们烈山当书记时不能安排你,现在他不在了,烈山可以安排了。田立婷说,正因为哥哥不在了,她才不能再往哥哥脸上抹灰,让人说他哥哥甩。看得出,田立婷也有些情绪。她说了,想在自立市场租个摊位,替镜湖市水产公司卖鱼。我正想抽个空找一下胡早秋,问问是不是他鼓动的?”
高长河心里有底了:“你不要问胡早秋了,他是田立业的好朋友,田立业又是为救他牺牲的,他一定会对田立婷负责到底的!”
刘意如点点头,最后汇报说:“哦,对了,还有个事差点忘记了,市委组织部请示,说是平轧厂厂长何卓孝,前天打了报告要辞去公职,不知能不能给他办?他在缓刑期,情况比较特殊,再说,也不知您是什么态度?”
高长河想了想:“请组织部同志做做工作,尽量挽留,真留不住就批吧!”
刘意如说:“批了也好,马上要精简机构了,还可以当干部自谋出路的典型做些宣传。”说罢,又觉得有些不妥:“可惜被判了一年缓刑,真宣传难度也大!”
刘意如走后,省委副书记马万里来了电话,向高长河通报说,上次那十四万匿名汇款没查到,省纪委昨天又收到一笔新汇款,两万三千元,还是寄自平阳,还是同一个人寄的,打字信上说得很清楚,这是他的第二笔上交赃款。
高长河赔着小心问:“马书记,省委和省纪委有没有线索?”
马万里极其严厉地说:“省委和省纪委当然有线索——线索清清楚楚,就在你们平阳,你们平阳市委要真正从思想上高度重视,好好查!孙亚东同志成了植物人,你们不是植物人!我提醒你一下,孙亚东同志现在还是你们平阳的纪委书记,平阳的腐败问题还要继续深入细致地查处下去!我建议你们市委班子全体成员认认真真坐下来,好好开一次会,专门研究一下如何在你们平阳进一步深入开展反腐败的大问题!我再强调一遍,反腐倡廉问题是关系到我们党、我们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和你们平阳跨世纪上台阶,和你们平阳的改革开放并不矛盾!”
高长河连连应着:“是的,是的,马书记,我们一定进行一次专题研究!”
马万里又问:“亚东同志的血案有没有进展?凶手有没有线索?”
高长河当即汇报道:“马书记,前天,我和公安部、公安厅参加侦察领导工作的几个同志碰了下头,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初步判断是雇佣杀人,驾车实施作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出现在我市旧年县,目前正在加紧搜捕。马书记,您注意一下,我市报纸、电台、电视台已在昨天公开发出了对犯罪嫌疑人的悬赏通缉令。”
马万里说:“好,我马上让省里的新闻媒体也把这个通缉令发出来,看罪犯往哪里逃!另外,代我再问候一下孙亚东同志的夫人,转告她,一定不要丧失信心!亚东同志这种情况才两个多月嘛,苏醒的希望我看还是存在的。三天前我们省报上发过一篇类似的报道,一个昏迷三年多的植物人都苏醒了。这个报道发在三版社会新闻栏里,你请孙亚东夫人找来看一看!”
放下电话后,高长河本想把马万里说的新情况和市长文春明通报一下,可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八时四十分了,想到九点就要去参加全市抗洪防汛先进集体和先进个人表彰大会,八点五十就要出发,便作罢了,随手抓起几张新到的报纸匆匆浏览起来——
本世纪最轰动性的丑闻:独立检察官斯塔尔笑了,克林顿哭了。俄罗斯面对政府和经济的双重危机,叶利钦好梦难圆。亚洲金融风暴仍未平息,其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将滞后显现。李嘉诚说:香港不是超级自动取款机——索罗斯兵败香港……
突然,一行醒目的大标题和一个熟悉的名字爆炸般地映入高长河眼帘——
在历史的黑洞中
——平阳轧钢厂十二亿投资失败的沉痛教训
新华社记者 李馨香
偏在这时,刘意如敲门进来了,“高书记,时间到了,车在楼下等您。”
高长河“哦”了一声,把那张只看了标题和署名的报纸本能地放在桌上。然而,起身要走时,想了想,又把报纸拿了起来,折成四折,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里,这才出门下了楼,来到自己第一天使用的001号车前。
001号奥迪擦得焕然一新,静静地停在市委大院一片难得的蓝天下。
高长河走到车前时,司机及时拉开了车门。
高长河却在跨上车的最后一瞬间,突然迟疑了。
刘意如不解地问:“高书记,怎么了?”
高长河看了看醒目的001号牌照说:“不用这部车,换我原来的车。”
刘意如说:“这部车姜超林同志既然主动交了,我看——”
高长河一句话不想多说,只两个字:“换车!”
刘意如只好让司机去换车,自己和高长河站在原地等候。
等车时,刘意如和高长河聊起了闲天,说:“老书记姜超林这回真要走了,也不知是福是祸?高书记,不知您听说了没有?下面这几天可又有新议论了,说是姜超林同志宁愿留在平阳也不想要副省级,是……”刘意如迟疑了一下,停住了。
高长河看了刘意如一眼:“是什么?说嘛。”
刘意如叹了口气:“高书记,您想想能有什么好话么?还不都是些胡说八道?说是姜超林老书记聪明呀,怕自己一走,就虎落平阳,鞭长莫及了,就捂不住平阳的盖子了,平阳的问题就会彻底暴露,他就会落个身败名裂。因此,有人说,看吧,姜超林这一走,真正的好戏就要开场了……”
高长河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当即联想到刚才马万里打来的口气极其严厉的电话,联想到马万里一口一个“你们平阳”的不满情绪,联想到两笔寄自平阳至今还没线索的赃款,联想到新华社记者李馨香已经发表出来的大文章,心中不免一惊:看来,关于平阳这二十年改革开放的历史,关于反腐败,关于姜超林们的是是非非,都还远远没完结。不管他和他的这个新班子愿意不愿意,他和他这个新班子都仍然必须面对一场场新的暴风雨。而且,还必须在这不断袭来的暴风雨中带着平阳这座大都市和它的人民义无反顾地走向新世纪。
然而,暴风雨现在还没来。
高长河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蓝天。
蓝天很好,白云很好。
蓝天下,大地上,九月的阳光也很好。
真的很好,还颇有几分清纯和明媚哩……
1998年1月—11月
写于北京—南京—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