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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长河想了想说:“马上派车把记者送到平阳来,我要和她谈谈!”
放下电话,田立业眼圈红了,毫不掩饰地把高长河对他的批评说了一通,说罢便失态地骂起了金华,叹息说:“如今这年头,会干的不如会说的!”
胡早秋道:“立业,你也是的,咋就不向高书记解释一下?”
田立业说:“解释有什么用?人家的小报告已经打上去了,我要解释,高书记还以为我强词夺理呢!再说,我又是一把手,说得太多也不好。算了,让高书记日后擦亮眼睛自己看吧!我还就不信好人没好报!”
李馨香却气了:“田书记,你不说我说,写文章说!”
田立业忙向李馨香拱手道:“别,别,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身后可既有领导、又有群众的雪亮眼睛在盯着,本质上和被监督劳动的坏分子差不多,可不敢找麻烦了!您哪,就快吃快走吧,我们高书记今晚要接见你!”
李馨香手一摆:“我不接见他,谁想见他这种偏听偏信的官僚政客呀!”
田立业说:“看看,误会了吧?误会了吧?其实,高书记还是很不错的,怪只怪我这人过去太随便,给大家留下了个不太良好的习惯性印象。高书记不论怎么批评我,出发点都是好的,真心为我好,所以,我现在只有委曲求全干好工作,没有别的选择。”
李馨香讥讽说:“田书记,你这变化是不是也太快了点,太大了点?县委代书记一当,立马就变成了一个高尚的人!”
“高尚的人?”田立业直摇头,“李记者呀,我可真不高尚哟,说真的,我现在巴不得再回市委当甩手副秘书长呢!好,好,都别说了,咱们喝杯酒吧,就庆祝我从此变成了高尚的人!”
胡早秋乐了:“田领导呀,你这一高尚,镜湖和烈山的友谊就万古长青了。我们白书记说了,北半湖污染的事就拜托你了,你们临湖镇那两家小纸厂说啥也不能再往北半湖排污了。你老兄就帮我们把这事抓抓好不好?”
田立业不以为然地说:“哪有这种事呀,烈山的小纸厂不早就停了么?!”
胡早秋气道:“白天停,夜里开,上面来查它停,人一走它就开!田领导呀,你们临湖镇班子实在是很成问题,听说最近又有蠢动迹象了,我们白书记建议你们县委开个会,先把你们临湖镇的班子换掉,杜绝这个总污染源……”
田立业差点把嘴里的一口酒喷出来:“什么?什么?胡司令,你……你和你们白书记把我当啥了?想趁我立足未稳打劫我是不是?胡早秋代市长,这我可和你说清楚,咱们朋友归朋友,你想让我在烈山扶植亲镜湖的汉奸政权是不可能的!”
第十一章 别无选择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九时 平阳市委
姜超林在任用田立业问题上表现出来的原则性,让刘意如打心底里敬佩。姜超林就是过得硬,自己有权时不提田立业,现在高长河提,也敢于站出来反对,为了对工作负责不怕得罪人,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相比之下,高长河就差远了。从刘意如这段时间的观察看,高长河不论是工作作风,工作思路,使用干部,还是决策水平,都比姜超林逊了一筹。刘意如甚至认为,高长河和田立业、胡早秋本质上是一路人,都是甩子,只不过量级和表现形式不同罢了。有一点已经搞清楚了,高长河在省城当市委副书记时就以乱说话、乱写文章闻名。所以,高长河上台后重用田立业、胡早秋这种甩字号干部并不奇怪。老书记姜超林看不下去,和高长河进行斗争也不奇怪。如果她是姜超林也要斗争的!想想呗,高长河都说了些啥?干了些啥?什么霓虹灯下有血泪?就是有血泪也不能说嘛!你是什么身份?说这话有什么积极意义?自己卡拉0K唱得挺起劲,还要收特种高消费税,甚至想向三陪人员收税,搞什么名堂?这又是什么影响?!
回过头一想,刘意如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和姜超林没有什么特殊关系,高长河对她也不错,把田立业提为烈山县委代书记时,也把她女儿金华提成了代县长兼县委副书记,括号正处级不存在了。可她为什么就是看不惯高长河呢?怎么反倒敬佩起老书记姜超林了呢?这才发现,自己也是出于公心。
然而,这种出于公心的话却不能说,在姜超林面前不能说,在高长河面前也不能说。对高长河的作风再看不惯,高长河仍然是市委书记,对他的指示,她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这便产生了痛苦和矛盾。
每当违心应和高长河的时候,刘意如心里就觉得不安。她把这感觉和女儿金华说了。金华埋怨她没从姜超林的阴影中走出来,总拿姜超林的标准来要求高长河,是习惯性思维在作怪。刘意如也觉得有道理,也想从习惯性思维中挣脱出来,努力跟上高长河的思路。可要命的是,习惯性思维竟是那么固执,常常会突破理智的厚土冒出来,去追逐姜超林而不是高长河的思路……
想到了女儿,女儿的电话便打来了,开口便问:“妈,你咋还在办公室?”
刘意如说:“高书记让我等个新华社女记者。”
金华说:“妈,那你说话可小心点,这个新华社女记者听说是在姜超林的安排下做平轧厂文章的,高书记并不喜欢她!”
刘意如说:“这事我知道,你别替我烦。”说罢,问女儿,“哎,金华,你下午和高书记谈得怎么样?你一走,高书记还向我夸你呢。”
金华“格格”笑着说:“妈,你不想想,我能谈差了么?高书记能不夸我么?我把大明公司突发性事件处理得那么好!”
刘意如又问:“大明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怎么处理的?”
金华便得意洋洋地把事情经过向刘意如说了一通,大谈田立业的荒唐和愚蠢,说是田立业在一个关键问题上失招了——就是表态轻率:“……妈,你知道吗?高长河和市委最担心的,就是田立业轻率表态。田立业是高长河提起来的,等着看高长河笑话的人多的是,包括姜超林!我就根据高长河这种心理,给田立业上了点对症的眼药,打打他的气焰,杀杀他的威风!”
刘意如想,女儿真是越来越成熟了,自己的思维可能属于姜超林,而女儿却必定会以自己的敏捷去追逐高长河的思路。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在成长哩,只怕以后不是女儿向她讨教,倒是她要多向女儿讨教了。
金华越说越得意:“……妈,你说田立业糊涂不糊涂?现在哪家厂子老老实实遵守劳动保护法呀?违规违法的情况多的是嘛,田立业竟敢说封人家的厂子,还吓唬人家要拍卖!不就是二十多个工人吸了些苯蒸汽,闹上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嘛,有什么了不起……”
刘意如以为自己听错了:“金华,你刚才说什么?二十多人再生障碍性贫血?那家大明公司违反劳动保护法造成的?”
金华说:“是的,还有五十多个不太严重!罚大明公司一些款就是了……”
刘意如脸一下子白了:“金华,你知道什么叫再生障碍性贫血吗?就是血癌,白血病,要死人的!大明公司造成的后果相当严重!田立业是对的,这种血泪工厂怎么能不赶快封掉?!你怎么还这么糊涂?你这县长不想干了?啊!”
金华那边没声音了。
刘意如“喂”了几声,急切地问:“金华,你……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金华这才说:“妈,我……我听着呢,你讲!”
刘意如想了想说:“赶快采取补救措施,一、想法再向高长河汇报一次,就说你调查后,发现情况相当严重,把真实情况源源本本都告诉高长河,一点都不能隐瞒,得了血癌的二十多人要报出完整的名单。二、按田立业的意见立即查封大明公司,要比田立业更果断,措施更得力!”
金华连连道:“好,好,妈,明天我……我就办这些事!”
放下电话,刘意如不由替女儿捏了把汗,这可不是件小事,搞得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这个高长河真是不如姜超林,姜超林决不会这么糊涂,决不会在这种涉及二十多条人命的大事情上上女儿的当!姜超林的眼睛可是亮得很,腿可是勤快得很,只要知道这种事,就会一追到底,甚至可能马上亲自去烈山,而高长河居然还表扬女儿处理得妥当!……
正心烦意乱时,镜湖代市长胡早秋带着新华社记者李馨香进来了。
刘意如忙抹去脸上的阴云,微笑着迎了上去:“李记者,欢迎,欢迎……”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十九时三十分 平阳 小红楼
“……这里的空气弥漫着百年历史的气息。是我们平阳百年的历史,也可以说是中国百年历史的一个缩影。馨香同志,你看,这是一八九六年这座小红楼落成时的照片。从这张照片的背景看,那时的平阳荒凉得很哪。可是,平阳作为中国东部地区的大城市,就是从那时起步的。帝国主义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门户,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一个灾难的世纪,同时也在中国沿海地区催生了一批新兴城市,比如上海、香港,我们平阳。
“看看,这幅照片的情景就不同了嘛。这是一九一○年的平阳,小红楼已经融在这些西方建筑特色显著的建筑群里,不那么起眼了。从一八九六年到一九一○年是十五年,这十五年是平阳建城的初始阶段,是一个动态阶段。因为史料较贫乏,当时的情况不太清楚,但在我的想象中,肯定处处都在大兴土木。后来,就是一段凝固时期了,直到三十年代,日本人入侵平阳,才又开始了城市东扩。
“馨香同志,你把这两张照片对照看看,对,就是这两张,小红楼当时是日本人的特务机关部。看出了什么没有?小红楼已经不是市中心了,东扩以后的市中心移到了现在的民主路。民主路可不民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