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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生活-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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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死了,我不会诬陷你。”我说。 

  “哎,其实,我的坟墓一直就实在我的心里。”她说。 

  说完,她又朝我笑了一下,“算了,等你长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你还是看看我的寿衣吧,好不好看?” 

  说着,她松开我的手,自己拨开摊在她身上的彩衣布料以及撤满棺材里的浓香的花朵,露出她的长褂寿衣。接着,她又掀开了脸上的白布。 

  直到这时,我才忽然看到,躺在棺材里的根本就不是葛家女人。透过鲜花与梨树枝,我看到揭开寿衣后的女人,是另外一个女人。我定睛一瞧,原来是禾寡妇躺在棺材里面,疲倦地仰望着天空。 

  我看到是禾的脸,先是一惊,然后就伤心地哭了起来,强烈而无声地哭泣。我独自立在棺材旁边落泪,悲痛欲绝但又不能让院子里的人看出来,仿佛我与禾之间恪守着一种特殊的秘密。 

  我被自己的哭声弄醒过来,发现自己原来还趴在作业本上,作业本居然被我的眼泪洇湿了一小片。 

  这会儿,窗外的冷风疯了似的尖叫起来,而且急促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坐直身子,定定神,想了想,心里迷迷糊糊,想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终于还是觉得不安,就跑到禾寡妇家去看她。 

  屋外没有月亮,夜幕黑洞洞的,只有地面上的积雪反射出模糊的白光。我一口气跑着穿过风雪交加的院子,旋风似地撞在禾的门上。 

  禾为我打开门时,露出猫一样的迷惑与警觉。看到是我,才松了口气,然后又变成了一副疲倦慵困的样子,目光有点病态地垂下来,躺回到她的床上。 

  “怎么了,拗拗?”她一边重新躺下来,一边用由于困倦而嘶哑的嗓音问我.仿佛那声音不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而是从她胸腑里什么地方吃力地冒出来。因为我看到,她的嘴唇好像并没有动。 

  “我只是看看你现在是否还好。” 

  “谢谢你,拗拗,我挺好。” 

  我站立在门框处,看见她的皮肤像牛奶一样白皙、安详,她穿着一件乳白色的长袍睡衣,那睡衣相对于她的纤瘦的躯体,显得过于宽大了。她躺在松软的大床上,像一只历经沧桑又安静如水的洁白的百合花。 

  我始终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禾作为我的邻人,能够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地经常在我的视野中闪现,实在是我乏味的内心生活的一种光亮,她使我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一个温暖可亲的朋友,一个可以取代我母亲的特殊的女人。只要她在我身边,即使她不说话,所有的安全、柔软与温馨的感觉,都会向我围拢过来,那感觉是一种无形的光线,覆益或者辐射在我的皮肤上。而且,这种光线的力量可以穿越我们俩之间的障碍物,不像遥控器那样会被中间的什物所阻隔。 

  我想,大概人与人之间和石头与石头之间的区别就在于此。 

  我看见她躺在床上形容姣好,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就安心地回家去睡觉了。 

  第二天清早,我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冷颤中清醒过来。我一睁开眼睛,就知道自己生病了,肯定是在发烧,我浑身滚烫,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睡衣,可是我仍然觉得自己冷得像一只冰箱,往外冒着寒气。 

  我躺在床上用力喊我母亲,我听到自己的喊声像一堆纷乱如麻的羽毛在空中飞舞,耳朵里嗡嗡鸣响。我叫了几声,不知为什么,家里没有动静,也没有看到母亲的影子进入我的房间。便没有力气再叫,只好耐心地等待。 

  我停住呼喊后,才听到屋外院子里传过来一阵阵骚动,混乱与嘈杂的脚步声仿佛是从前院渗透过来的。我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说“死了”、“警察”之类的词。 

  这时,我母亲迈着慌乱的步子从屋外急匆匆走进我的房间,她一边进屋一边说,“拗拗,葛家女人被杀死了,你千万不要出屋。” 

  待母亲走近我,看见我烧得如同一只通红的煤球,缩成一团不停地打着冷颤,她叫了一声,“天!” 

  父亲已经几天没有回过家了,他一直在外省忙于各种会议。母亲一个人在这一天的清晨,忽然面临家里、家外一同袭来的紧张,不免慌乱起来。 

  母亲让我张开嘴,冲着窗子的光亮,说,“看看.嗓子都快封住了!” 

  她一边唠叨我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像个孩子堆雪人玩,一边从柜子里找出一件最厚的棉大衣裹在我的身上。她把我生病的原因全归罪到我在院子里堆雪人堆得太久了。 

  我坐在母亲的自行车后边,她带我去医院。路过前院时,我看见许多人围拢在葛家门前,人们的脸上有一股奇怪的表情,嘁嘁喳喳声撒落在雪地上,这氛围如一层阴影抹去了庭院里冬天的干枯与空旷。警察也来了,他们像一棵棵会移动的绿树,神情木讷,在布满白雪的地上无动于衷地走来走去,对围观的人群叫嚷着“走开,往后边站”。从他们不耐烦的神情里,我知道他们痛恨混乱。他们试图成为惶惶不安的人群的骨架,在乱糟糟的庭院里支撑起一片秩序。 

  自幼,我的体内始终有一秒茫然无序的混乱,似乎身体里的细胞完全在一种可怖的“无政府主义”状态下存活,所以警察所代表的秩序一直为我的本能所逃避。这时候我见到来了警察,全身所有的生物系统立刻紧张起来。我听到有邻居在窃窃议论,葛家男人逃跑不见了,那女人是被用她男人的腰带勒住喉咙,窒息而死的。 

  这些恐怖的耳语钻到我的脑子里像雷一样隆隆炸开,我感到天旋地转,喘不过气来。恐惧感使我觉得前院那一段往日走起来很短的路,如同黑暗无底的长廊,走不到尽头。 

  空气中仿佛不断飘过来腐尸的气味,院子里枯败的藤萝秃树忽然使我记起了昨晚的梦。 

  我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10章 床,男人与女人的舞台     
 


  从医院打完针、开了药回来。母亲就赶到单位去上班了。 

  走前,她把我托付给禾寡妇,请她关照我。 

  我躺在床上,看到窗外的光线荒芜而阴沉,奔跑了一夜的大风此刻疲倦地缓缓喘息着,把门外那棵枣树的秃树枝的影子晃在窗户纸上。我的烧慢慢退下来,浑身感到轻爽了许多。上午在医院里折腾了近两个小时,我已精疲力尽。这会儿躺到自己的床上。望着窗外—大片低沉的冬云,一会儿反射出太阳的桔黄色,一会儿又潜入云层变成铅灰色,我心里想着前院葛家的恐怖事件,不久我便睡着了,直到中午禾叫醒我。 

  禾用手在我的额头上摸了摸,又把她的脑门贴在我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说。“好多了,还有一点点烧。坐起来,吃点东西,我给你做了鸡蛋榨菜丝汤面,还放了胡椒粉和香油,快趁热吃了,再发发汗就全好了。” 

  我说,“我不想吃饭你吃。” 

  禾说,“拗拗,听话、快坐起来。” 

  她说着,便撩开我身上的—角被子,弯下身子往起拉我。 

  我坠着不起来,我说,我恶心,身上疼,不想吃饭。 

  这—年,我的个子已经长得几乎同她一般高。而禾由于常年的糖尿病,每天吃的粮食必须控制在二两半以内.所以她是个纤瘦的没什么力气的女人。我若是懒懒地瘫在床上不打算起来,她肯定是拉不动我的。 

  我说,“你吃吧,我看着你。” 

  “哎,”她叹了一下,“你不吃,我也先不吃了。” 

  她在我的床边坐了下来,把我的被子重新掖好,说,“看,你简直像一根蜡烛,才发了一夜的烧.就烧细了—圈。” 

  她这时又成了一只慵倦的猫,倚着我的被子侧着身子看我,浅蓝色的眼白湖水般清澈,黑黑的眼珠有点凄惺不安地闪动。她的眼睛妩媚得像一种病毒,使人产生药瘾,仿佛她的血液里永远流动着某种隐匿的意愿,从她的眼孔投射出来。 

  我把平伸的小腿收拢,膝盖立起来,大腿倾斜着支在她的脊背后边,想让她坐得舒服一些。我的绵软无力的两条腿一接触到她的身体,就如同上了弦,挺有力气地稳在床上,让她靠着。 

  “那我就陪你说说话。”禾动了动身子,找了个最舒适又方便说话的角度,用侧面靠着我的腿。并把一只胳臂越过我耸起的膝盖。支在里边的床上。 

  我说,“你总是自己给自己打针,—定很疼吧。” 

  她说,“不疼。你放松肌肉像没事一样。就不疼,你越是僵紧着,就越是疼。” 

  我说。“上午,给我打针的小护士可能正在生谁的气,而且肯定把我当成那个人了。她像给大象注射似的。我把裤子往下拉了拉,褪到胯骨底下。针眼周围硬硬的,已经青了一大片,“你看!” 

  禾看了一眼,立刻心疼起来,说,“后边那几针你别去医院了。我给你打,肯定不疼。” 

  我说,“你也会注射青霉素吗?” 

  “都一样。”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指抚压在我胯部的针眼处,轻轻地揉着。 

  她的指尖非常凉,蛇—样极富弹性,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似的。我看到她颀长的颈项弯垂下来,乳房在毛衣里微微隆起,细瘦的身体向右倾斜俯向我。整个身体的弧线像一首动听的歌那么流畅。她的脸孔显得有些苍白,但是她整个躯体的皮肤都释放着一股柔情,那柔情随时准备着奔向我,落在我的身体上,保护我并驱逐一切降临于我的疼痛和厄运。 

  这一切使我感到无比惬意,特别是禾的触摸,把我的感官引上了某种模糊的歧途,我想起了多年前她要我靠在她的胸口。吸吮她的玉石枕一样光滑的乳房那一幕,想起她悲戚的眼泪像滚落的珠子从脸颊流淌下来。然后,不知怎么回事,伊秋家里屋的行军床上,那两个光裸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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