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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逃、逃得逐渐溃不成军。
耶鲁迪军一窝蜂溃逃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从地面上剥落了一层表土,然后再全部冲走似地。士兵们丢了剑、抛了弓,甚至还脱下了身上的盔甲,拼命使劲地挣扎于死亡的边缘。耶鲁迪军的溃逃与马法尔军先前所演出的不同,这次是真正所谓的落荒而逃。
“一兵一卒也不可放过!”
卡尔曼大公的号令像是鞭子抽划过初春大气似地回响着。他自己一面驱马于阵头的最前列,一面高声地鼓舞着士气。
“取下米罗斯拉夫的首级!此人乃耶鲁迪首屈一指的老将,不管是死、是活,凡取得此人之首级者,均可获得一千枚金币的赏金!”
彼大公的呼声挑起欲望的马法尔将兵们,于是一步又一步地踩着雪、泥、以及敌兵的尸体,紧紧跟在敌兵的身后加以追击。耶鲁迪军被遗弃的死尸,从峡谷一直往南又向南地连接成一线。耶鲁迪军败北、溃逃、又解体的过程,似乎在这些被遗弃的尸体上被视觉化了。
Ⅱ
这一天已经入夜,米罗斯拉夫老将军好不容易终于躲开了马法尔军的追击,可以重整败残的军队了。
所谓的惨败就是眼前所呈现出来的情况。耶鲁迪军的将兵在出征时原有十万人之多,但此时米罗斯拉夫所能够确认的生还者,却不过比三万人多一点点。如果再加上年轻的拉萨尔将军所率颁、此时仍然还在与马法尔军交战的殿后部队也一起算起来的话,那么全军或许还有半数的生还将兵。但是就兵学上的常识而言,如果全军有一成将兵折损的话,就算战胜了也没什么值得夸耀。所以对于这个夸称拥有四十年征战经验的老将军而言,全军折损的比例达到一半之多,无疑是一个难以置信的屈辱。老将军那因衰老而显得失去弹性的嘴唇,有着因寒气而凝固的血液紧紧地附着在上面。
“但是,为什么马法尔军没有乘胜追击过来呢?”
尽管被敌人打的落花流水,但是米罗斯拉夫将军仍然无法抹去心中的这个疑问。而对这个疑问提出某种程度的回答的,正是指挥殿后部队与敌军苦战的年轻将军拉萨尔。这位有着青铜色的头发、青铜色眼眸、最年轻的九柱将军,在殊死战中失去了他的盔甲,头发零乱而未经过整理地向老人报告说:
“马法尔军此时正朝着西北,往本国的方向撤退。看来行色非常匆忙,甚至还丢弃了从我军手中所夺走的粮草、盔甲、和武器等等。”
米罗斯拉夫老将军皱着他那已经半白的眉毛,思考着马法尔军有违一般常理的行动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位名将那显得衰老的头脑,在此时所失去的弹性显然比他的嘴唇还要多,似乎不容易想出任何解答。
“照这么看来的话,会不会是本国发生了什么政变?米罗斯拉夫将军。”
“政变?”
“好比说皇帝波古达二世的病情突然恶化什么的……”
“嗯,有可能。”
老将军的眼中闪露出一丝光芒。根据所听到的传闻,马法尔帝国第二十四代皇帝波古达二世从去年年底以来,就一直卧病在床,众人为了争夺继承者的地位,正于宫廷中展开一连串的明争暗斗。如果此时皇帝已经死去,那么已经获胜的卡尔曼大公自然会放弃追击的念头,而匆匆地返回本国。但反过来对耶鲁迪军来说,这不正是一个从赶往回程的马法尔军背后加以袭击的绝佳机会吗?
“应该是没有用的,马法尔军必定早已经采取了完备的反击准备。毕竟卡尔曼大公是位当代名将,不管他再怎么急着赶回本国,我们也绝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刚才说卡尔曼大公为了赶路,甚至连粮草、武器、盔甲都丢弃的不正是你吗?拉萨尔将军,你不认为这个机会不可放过吗?”
“这个……”
拉萨尔沉默了。在他内心中还有疑虑存在,他怀疑卡尔曼如此过份慌张的模样,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急着要赶回本国应该是一个事实吧,但是在完全控制住想乘胜追击的军队之前,也没有道理要耍弄这样的小花招。不过,拉萨尔并不欣赏敌军那简直就是要引诱耶鲁迪军尾随,然后发动奇袭的慌张姿态。
拉萨尔并没有再进一步制止那因衰老而失去弹性与宽阔视野的米罗斯拉夫将军。他只在手中留下一万名将兵,便目送米罗斯拉夫将军率领着四万名将兵重新再出发。他心中“反正也无须久等”的预测,在隔天早上果然应验了。米罗斯拉夫带着人数又减少一半的士兵,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无须再询问了。
“抱歉,拉萨尔将军。情形果然如你所说的。由于我的不察,才导致了如此难看的下场。”
愿意向他人坦承自己的过失,就这一点而言,老人显得十分率直。但拉萨尔并没有一点想要夸耀自己具有先见之明的意思。
“往后的发展比眼前更加值得担忧。一旦卡尔曼大公登上王位,马法尔帝国变得更为强大的话,对我们耶鲁迪王国而言,无疑是个严重的演变。我们应该要及早派人探访该国的内情,研拟必要的措施,对吗?”
“你说的没错。那么就立刻向国王陛下报告,请示我国所应该采取的态度吧。哎呀!你的见识真是令人佩服,佩服……”
拉萨尔对于老人所说的话只听了一半。他眺望着国境边上仿佛穿着冰雪盔甲的群山峻岭,思绪随着通往未来的险坡长驱直下。强大的邻国马法尔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动?目前这并不容易加以判断。
Ⅲ
疾驰于通往本国道路之上的卡尔曼大公,一点也不介意如此的行色匆忙是否会引起他人认为自己败战的臆测。在他那被银灰色盔甲所裹藏着的内心深处,一道燥热的风暴,与另一道酷寒的暴风,正交互地盘旋着,只不过他身为一个严峻军人的表情,隐藏了内心激烈情绪的交战。卡尔曼从国境的山岳地带来到了平野,此时正在布满冰雪的道路上奔驰,他骑在马上,挺直自己的身体,尽可能保持着表面上的沉着与平静。
对于卡尔曼等这些孩子们而言,父亲波古达二世并不是一个慈父。虽然不能说他完全是个暴君,但是他严酷且强烈的猜疑心,使得他只要一有机会,便要拿孩子来作试探。试探孩子的才能、试探孩子的孝心、或者故意让孩子落入圈套中然后加以斥责、或是用鞭子痛打来惩罚孩子。有时刻意先不给零用钱,然后又故意把钱放在桌上,一旦有孩子拿走的话,就强拉到历代皇帝的灵庙前,要孩子向“伟大的列祖列宗”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责。有时又事先将孩子们喜欢吃的东西排好,要孩子挑出其中一样,如果稍有犹豫的话,就严厉斥责孩子“决断力不够,这样怎能保得住国家?”,并旦还罚孩子不准吃饭。不过,当下次又有同样机会,孩子学乖地迅速选出一个时,却又仍会责骂孩子“思虑不够”。尽管波古达二世在皇宫外获得了接近于名君的评价,但是在皇宫内部,却显露出一个阴沉压迫者的狰狞面貌。
卡尔曼相信自己的两个哥哥是被父亲的猜疑心所杀死的。就像他的第二个哥哥,因为害怕父王猜疑,不顾自己正在发烧,竟冒然投入战场中,因而在风雪交加的寒雨中罹患了肺炎,最后导致死亡,这样的死因,想必当是死不瞑目的吧?二哥在“我已经受够了”的呜咽声中死去后,经过了一年,大哥也被父亲怀疑叛逆,极度忧慌的结果,大哥也病倒在床,然后就没再起来了。
这个压迫亲生子女的父亲,现在正濒临死亡。一道怪异的漩涡正在卡尔曼的胸中转动着。
经过六天来的急行军之后,卡尔曼已经抵达马法尔的帝都奥诺古尔城了。匆忙对士兵们说些慰劳的言词,承诺将有所奖赏之后,立刻将善后处理的事务交给亚森将军等幕僚人员,卡尔曼来不及换下穿着的盔甲,飞也似地策马向皇宫奔去。
卡尔曼快马奔驰过铺石的街道,来到皇宫的南正门前,大声地命令城内的人开门。于是那道有着繁杂雕饰的仿青铜城门打开了,近卫兵扯开嗓门对内通报。
“大公殿下回驾了!快带殿下前往谒见皇帝陛下!”
皇宫的建筑极其宏伟壮大。基地是位于一块南北纵长七斯塔迪亚(STADIA,斯塔迪亚为古希腊的长度单位,七斯塔迪亚约等于一千四百公尺)、东西横宽四斯塔达亚(约八百公尺)的矩形土地之土,四周围有高耸石墙、六道楼门、四个塔城、壕沟、内壁、中庭、以及二千余间的房间布置。卡尔曼正确地通过十八道门扉之后,来到一群在大厅中聚集的侍从、朝臣之间,仍然是身穿盔甲的装扮。
“父王他,不,皇帝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
卡尔曼大公的声音听起来仍保持着冷静,但这却是尽极大的努力后才呈现出来的。但他这样的努力在侍从们回答之后,让人觉得似乎是白费了。
“大公殿下,您来迟了。皇帝陛下已经归天了。殿下未能谒见陛下的最后一面,臣等实万分惋惜。”
凭恃着意志力已经无法遏抑的情感,在大公的眼中闪耀着,但侍从们都低着头,所以并没有察觉到。
卡尔曼将头盔挟在腋下,独自一人走进父亲的病房内,然后关起背后的橡木门,以避免父子面对面时有外物介入。卡尔曼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内心的悸动愈来愈高涨,他走过巨大的暖炉旁,踩着步伐走近父亲的寝床。他的内心此时正有一种声音,呢喃似地向自己说道:
“得……得救了,得救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害怕父亲的阴影了……”
汗水从年轻大公的额头上流了出来,然后顺着脸颊滑落。一种安心的感觉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从今以后再也不必接受父亲阴险的试探了。人称在战场上从不知恐惧是为何物的卡尔曼,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