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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摆放杂志的地方。
“今天好像是新一期周刊《少年星期天》的出版日呀,你那边的便利店里也有这种杂志吗?”
“有。”
我坦白承认,我不是它的读者。
“我也是,那么我们都完全不知眼前这杂志的内容了。”
“因为今天才刚刚上市发售,所以不可能事先看过嘛!那我问你,本周《少年星期天》第149页上刊登着什么漫画?”
我说的是有据可寻的页码,当然,我并不知道答案。
“我现在就察看一下。”
由美交给我的所谓‘方法’,就是指这个:让对方去查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的事,然后对照答案,根据对方答案的正确与否,就能判断对方是否真的存在。
“149页是……《Memory Off》这漫画,是安达充的连载漫画,而且是后续篇呢!”
真也说出答案。如果答对的话,那么,电话那头就不是我体内的幻想世界,而是广阔而活生生的一片天空。
我拿起面前一本《少年星期天》,翻到真也说的那一页。
真也确是一个活脱脱的人!他正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
这次轮到他向我发问,我得回答他的提问,一次证明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355页第3个画面上写了什么?”
我找出他指定的页码。
“上面画有衣着怪异的人,还有古怪的对白呢!”
那是不堪入目的对白,我难以启齿。
“什么呀!回答具体一点吧!稍等,我翻看一下。”真也说道。之后,传来高昂的声音:“真的,就是跟你答得一模一样!你也是个真人!”
我抒怀地笑了。虽然我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来,可是心声却直接传达给真也。发觉他听到了我笑,只觉得红晕爬上脸颊。依靠大脑电话来谈话,要掩饰情感不容易,这个以前与他人接触的方式实在无法相提并论。
这样一来,我也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不过,这种相互验证的游戏太好玩了,所以我们几度轮流发问。一脱口说出不知所谓的话,我们就笑个没完,脑海里就一直萦绕着两人的笑声。
此后,真也经常给我打电话,刚开始是简短的聊天,不久就能聊上1,2个小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热切盼望他的来电。每逢课间休息,我独自在教室凝视着大家开心地喧闹时,就热切期待大脑里奏响那熟悉的旋律。电话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去接听,像被长期关押在牢里,终被允许到铁窗外走走的犯人。当然,所谓的犯人只不过是打个比喻,我还是很庆幸自己不曾尝过牢狱之苦。
真也17岁,比我大一岁。从我这里去他住的地方,坐飞机和巴士约需3个小时。
“我性格很内向。”
他亲口说,但我无法相信。至少从跟他用大脑电话交谈的印象来看,他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是。”
“是吗?看不出来啊!”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通过大脑联络交流以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健谈很多。除了重要的事外,我们好像什么也能滔滔不绝呢!”
他也跟我一样,没有能亲密谈心的朋友。
“我可不是自夸,我平时从早上进校门,到傍晚放学,都经常没说过一句话。”
果然不值得自夸。
“那个时候,就觉得以后每一天都会这样过。世间如此之大,竟没有与我并肩而行的人,就好像被遗弃在荒漠里一样凄凉。老实说,我不知道你能否体会这种恐怖感……”
我一个人在学校前的车站等车,一面听着他诉说。冷冽的寒风刺痛双颊,呼出白蒙蒙的气息,仿佛把灵魂也冻结了。
“我很明白的……”
不久,我们的大脑每天几近24小时都在连线。反正不用花电话费,脑里的手机就像经常处于免费的通话服务状态。我也常跟由美联系,亦问过她,但似乎直到现在从未收过电话账单。
我跟真也无所不说,以前读过的小说,暗疮的烦恼,连自己现在用的牙膏牌子也告诉了他。跟他分享我喜欢吉布力的电影,收集龙猫的小物品。说真的,我房间里就有30多只毛毛龙猫。
我也听他提及很多自己的事,例如儿时玩的游戏,曾经骨折的回忆,还有那贴在摩托驾驶证上的大头照被人拍得多么丑。
“真是糟糕透了的照片,完全不可以用来做身份证明文件。有次打算加入影带店的会员俱乐部,给店员看驾驶证时,人家可是一脸狐疑,不相信证件上的人就是我。”
接下来提及他经常流连的垃圾站。
“说是垃圾站,也不过是附近一块用来丢弃电器废物的空地罢了,由于人迹罕至,所以我呆在那里觉得非常宁静。我想个锈迹斑斑的冰箱似的,抱膝而坐,心情就变得非常愉快。在那里不时会找到一些还可以使用的东西,之前我捡了一台还能放映的银幕电视机。”
“真是宽银幕电视机?”
“那倒不是,其实是普通的电视机,只是插上电源,画面扭曲,看起来就比较宽,连瘦得过分的女演员也显得很臃肿,但却是一台性能很好的电视机。”
“捡到不要太兴奋,坏了人家才会丢掉的嘛!”
他考英语时,我隔着电话给他查辞典提供参考意见。高二的英语对高一得我来说有点棘手,不懂的语法频频出现,但辞典方面还是可以帮他一把的。
这种作弊不用担心有人告密,因为从表面上看,他只不过是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拼命解题而已。在大脑里一问一答互相呼应,是不会被人揪住的。
然后在我应考令人头痛的理科时,真也就在电话那头跟我一起解题。
“互相帮助真的很好啊!”
在得到高分之后,我们互相感叹。
我经常想象真也坐在垃圾站里时的模样,他不回家,却流连那种地方,究竟他在垃圾站里想什么呢?
“下次在垃圾站替我找一部录音机吧!轻巧型的,我很久以前就想要了。”
我说完了,我就笑着回答‘O。K。’。之后他还说跟我聊天很愉快。
“愉快?”
“嗯。”
“……第一次有人跟我说这样的话,真的就让我很吃惊,因为一直以来,我都相信自己有无法与人沟通的性格缺陷。”
“缺陷?”
我告诉他过往因屡次过分认真对待别人的社交辞令而别人嘲笑。
“也许你认为我是个胆小鬼……我再也不想面对失败而遭人嘲笑了!”
因为内心恐惧,我就心情沉重,深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像他们一样开朗,健谈。
“我明白。”
真也声音很温柔。
“被人嘲笑是一种煎熬,可这不是缺陷,因为周遭实在有太多违心话了。”
“违心话?”
“你总是很认真地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并且想对那些话作出积极的回应,所以被那些泛滥的谎言弄得遍体鳞伤。但这不是你的错,事实就摆在眼前,现在的你不是跟我很谈得来吗!”
他的话像一股清泉,我只觉得一直以来折腾我内心的冰块渐渐在融化,实在太高兴了,高兴得泪流满面。
我也经常跟由美通话,她是一个很成熟的人,她愿分担我的苦恼,也跟我分享自己大学里的生活,并且还有独居生活的酸甜苦辣,甚至介绍我强力去痘的洗脸乳。她说的话总是让我觉得安心。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他的声音似曾相识,宛如清水办让人心里痛快。
“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由美的声音,会不会在什么电视频道里出现过呢?”
“怎么可能啊!”
他慌忙否认。
此外,我们的兴趣还非常相近。我们都喜欢看书,她推荐给我的书,我全都觉得有趣。
由美总是那么易于亲近。她似乎没有讨厌的人,在她的字典里没有‘歧视’这个字眼,不论是宇宙火箭还是脚边的小石头,她都以同样的态度对待。她从不会把他人的失败和缺点当成笑柄,倒是常拿自己失败的经验来逗人家笑。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于她那宽厚的性格,我充满敬意,同时更明白了自己的不成熟。我暗暗期望自己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由美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基于好奇,我这样问过她。
“那是几年前的事啦。”她一句话就含糊带过,好像那是让她痛苦伤心的回忆,不愿提及。
3
真也住得很远,但我老是有跟他很接近的感觉。他是我的知己,使我倾诉的对象,他让我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现在的我会为一些小事忐忑,一时兴高采烈,一时心如死灰,在不知不觉间,跟真也通话后,我的内心变得很脆弱。
真也要乘飞机过来。
“我们见面谈谈。”
像往常那样,当我们聊着对我们而言相当重要,实际却并不重要的话题时,这个念头就乘虚而入,挥之不去。大脑手机固然不错,不过大家若能一边喝咖啡一边谈心,肯定别有一番滋味。
即使我们大脑相通,可实际却天各一方。高中生要克服距离见面并不容易,不过他还是用自己的积蓄买了张机票。
我打算当日乘巴士到飞机场迎接他。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之间居然不曾互送过相片。因此,我们将在机场第一次看到对方的样子。
在见面前的一天,我用了家里安装的真实电话,在没有时差的情况下跟他商量了细节。这还是第一次,却令我很高兴。
先通过大脑手机问他家的电话号码,之后就用家里客厅那扁平乌黑的真实电话打给他。
握紧实实在在的听筒,听着他家电话发出的嘟——嘟——声音,我几乎要怀疑眼前的一切。其实,那时我大脑的手机还是一直连通着一小时前的他。
“喂喂,是凉子吗?”
从他拿起听筒的那一刻起,一直以来只有在大脑里才听见的声音,就从那条真真切切的电话线,确确实实地传送过来。
“不好意思,请你忠告一小时前的我要‘留意脚下!’”
他哭丧着说,于是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