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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银--今朝玉-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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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皆是坐在地上,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隔了一道看不到的结界,今朝将琐碎的小事娓娓道来:茶花和三郎成亲了,过得挺好,茶铺的生意也挺好;前几日去看了琅琊,已长成了倾国倾城的大姑娘,提起当年自己父亲的死,也是看淡了;神荼和瑶姬的儿子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却有上仙的风范……绕了一个圈,才略有些腼腆地讲起如今的泊玉。
  
  说是如今的泊玉叫颜渊,也是个好名字;说那容颜虽然褪去了高贵清雅,可也别有一番韵味;说是十分洒脱随意的性子,高冠锦衣,盛气凌人……
  
  迟桑边听着,边就皱起了眉:“老子那时就不待见泊玉,如今听来,这个颜渊怎么比泊玉还不如,这恶形恶状要放到人间,活脱脱就是个纨绔的败家子!今朝,他分明和泊玉没有半点相像,唔,老子不喜欢他!”
  
  今朝睁大了眼认真地反驳:“他就是泊玉啊。那个时候,泊玉私下里也是这样的,喜欢戏弄人,也有些高傲,如同颜渊一般不会体贴人。我总想着,当时的泊玉是因着身份血统所限,不得不将真正的性子藏了起来;如今转世了,便毫无顾忌地展现出来了……迟桑,他只是忘了以前的事罢了。”
  
  “随便你怎么想吧。”迟桑吐出鸡骨头,摆了摆手,“老子如今就盼着六百年之期快到好放我出去!今朝,你说他都转世了,老子还在这边守他的棺木,老子冤不冤啊!”
  
  今朝笑笑:“迟桑,我得走了。下回你想吃些什么?你说的那家糟鸭掌铺子重新开张了,下回给你带这个吧。你好好守着,别闯祸,六百年很快就到的。”
  
  “行了,你走吧。”迟桑看着今朝转过身去,忽然又叫住她:“今朝。你可想好了,真的不打算回天界了?六百年刑罚后,你本来是该投入六恶道去轮回的,全因崇恩求情,你才放了出来。你如今却主动与天界划清界限,崇恩他……唉,如今东王公和九太岁都在替你求情,你便去认个错又如何,他还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天界断绝关系么?”
  
  “他已经不承认我这个女儿了。”今朝复又转过身来,唇角明明是翘着的,眉眼却俱是凄楚,“父君他于我有恩,是我对不起他……可颜渊如今是妖,妖仙自古不两立,我要陪着他,就只能舍弃仙的身份。迟桑,我已然没退路了。”说完,转头就走。
  
  这一番话听得迟桑一愣一愣,半晌嘀咕道:“格老子的,连青耕和崇恩都在一起了,怎么你俩还这么腻腻歪歪,真是……”
  
  “泊玉的棺木在哪里?”横空里忽然有人问,语气颇有些霸道。
  
  迟桑眯起了眼抬头看,眼前这人锦衣裘带,宽大的袖子垂落至地,凌云高冠微晃的珠绦后是一双流金溢彩的眼,正自上往下高傲地看着他。
  
  迟桑呆了半日,忽然笑起来:“你的棺木啊,不就在那边。”
  
  手指的方向是一具水晶的棺木。
  
  不过咫尺的距离,颜渊却走得步步心惊。既盼着那棺木里的人不是他,又盼着那棺木里的人就是他。复杂的思绪翻飞,矛盾无可言说。及至终于到了那棺木旁,自上而下一看,正是那张脸,那张妖王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张颜渊在镜子里见了六百年的脸——那张泊玉的脸。
  
  原来到了最后,那些纷乱纠葛的前世,主角真的是他。
  
  “我和她……从前是怎样的?”他失神,盯着迟桑喃喃。
  
  “哈!”迟桑失声大笑,“你这六百年来,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妖王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好不惬意!你可知,她这六百年来,是怎么过的么?”迟桑站了起来,步步紧逼,“到了如今,你却还问那些前尘往事,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只手,攫紧了颜渊一颗心,血淋淋地抠出窟窿来。
  
  “你……”颜渊恼怒,明明隔着结界,迟桑不可能迈出来,他却被逼得生生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和她从前究竟是怎样的?”
  
  迟桑索性就地躺下,翘着二郎腿晃啊晃,唇角一扬,勾出得意的笑来:“我不告诉你。”
  




三十六

  “您是问迟桑?”对面坐着茶花精夫妇,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们的王。
  
  茶烟袅袅,氤氲着水汽漫开了一片雾障,很久以前的过去便隔着这雾霭模糊地显现了出来,“迟桑……是那个左耳下有一串金铃的人吧?那个时候,他是跟着今朝一起到妖界的,言谈间挺维护今朝的。”
  
  茶花努力地回想着,印象里迟桑漂亮的脸一闪而过,不陌生,但也仅限于不陌生而已,零碎拼凑出来的信息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听说,他本来是上古的神兽貔貅,后来跟了今朝三千年,就化作了人形。对了,据说,他还是貔貅的时候,是您——”说到这里,猛然住了嘴,偷偷地朝颜渊看上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才又继续说下去,“是泊玉从长生大帝那里讨来,将他送给今朝的。”
  
  “后来?后来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要不,您去问问长仪和婆娑?那个时候,他们与泊玉很相熟。”
  
  颜渊低头喝茶,默然无语。长仪和婆娑,自己名义上的父母,自那日他托了狼族太子的肉体出世后,方一落地便已是弱冠少年的模样了,他迄今都记得长仪和婆娑惊诧的眼神,震惊、不可置信、继而是恍然大悟,一瞬间变幻了许多色彩。第二日,狼王狼后便留下书信一封,说是托狼族的长老照顾这新出世的妖王,他们俩却包袱款款,丢下烂摊子,游历天下名川大山去了。如今想来,那样震惊中带着恐惧的眼神,大约是不能接受昔日的挚友成了如今自己的孩子罢。
  
  呵,也是,颜渊自嘲地弯起唇角,这本就是一出唱了千万年的戏,荒腔走板,荒诞不堪。戏中的角色都落幕了,台下的看客也散光了,空荡荡的台上,独留了那个傻子仍在缓歌清唱,水袖扬了千万年,仍固执地不肯叫帷幕落下来。
  
  “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茶花试探着问。
  
  颜渊回过神来,站起身留下银子:“没事了。你们的茶铺不错。”的确不错,没有妖王府的热闹繁华,不过是再贫寒不过的一家,可不知为什么,那傻乎乎的屎壳郎憨笑着听茶花娇嗔的情景,却深深地烙到了心里去。
  
  这么一耽搁,天便迟了。黑夜里的妖王府灯火通明,在沉默黑暗的重峦叠嶂中灿烂了一方天空,钱来带着小厮侍女恭敬地候在门口,齐齐地俯下身去:“恭迎王回府。”
  
  “免了。”他心不在焉,一双眼在众人中逡巡,在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时安静了下来,仿佛是缺了一个口子的瓷器被天衣无缝地补上了瑕疵,心满意足。
  
  “今朝,”心里是奇异的温柔满足,高傲昂起的头却不肯低下来,高高在上地对那人说,“你留下来服侍。其他人散了吧。”
  
  掌灯的小厮偷了懒,以为妖王今夜大概是要夜宿在不知哪家姑娘的芙蓉帐里不回来了,一盏灯点得昏昏暗暗。今朝正要起身去挑灯芯,被颜渊喊住:“回来!”
  
  “噢。”她乖巧地应了一声,坐在了颜渊对面。
  
  颜渊看她几眼,从袖里拿出一支青玉瓷瓶来:“把伤口擦一擦。”
  
  今朝茫然地看着他,看得颜渊心头又火起,将药瓶子粗鲁地一丢,别开眼去:“我说你的伤口——被石凳磕到的——擦一擦。”
  
  今朝也不避讳,只当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是一副画中的景致,在他面前兀自就撩开了裙摆。别开头去气哼哼的那个谁悄悄地斜着瞄一眼,再瞄一眼,索性转过头来,光明正大地直盯着看。
  
  就着一豆昏黄的灯光,膝盖附近的那一片淤青仍是触目惊心。许是伤口太怵人,许是看不过去那傻瓜笨拙上药的样子,颜渊劈手夺过今朝手中的药,尴尬地垂了眼不敢看她,口中却是再霸道也没有的强词夺理:“这药可是妖王府里最贵重的,炼了好几味奇珍异草在里头,给你擦是本王体恤下人,可不是让你来浪费的!笨手笨脚,要洒出一点来,你卖了整个人也赔不起!”
  
  一边说着,修长指尖挑起了一点膏药,温柔而细致地在她的伤口处抹开来。指尖下的肌肤与他六百年来碰触过的女子皆不同,没有她们的细腻,没有她们的白皙,亦没有她们的柔软,却是结实的,也是,她本就不是养尊处优的千金。
  
  青色的药膏随着白玉一般的手指在肌肤上蔓延开去,分明该是冰凉的,可在这昏黄暧昧的烛光下,却隐隐地起了热度,滚烫的像是要灼伤皮肤,带来了一阵颤栗。
  
  专心擦药的颜渊察觉了,于是手下更是轻柔,抬起头问:“痛吗?”
  
  今朝老实地摇头。这点痛,比起三百年地狱刑责,又算得上什么呢。
  
  三百年,十八层大地狱,无数小地狱,一轮轮地挨过来,衣衫褴褛,绑在铜柱上,今日是刀山,便眼睁睁看着青皮厉鬼手持一把利刃,手法熟稔地在皮肤上划开一个小口子,再将薄薄的一层刀片如同蛇虫一般一点点钻进去,沿途割裂血肉经脉,直到在皮肤下隆起薄薄的一层方住手,痛,痛得全身颤抖不止,痛到恨不得昏厥过去,他那边却又另寻了一处完好的肌肤,掌心摊开,又是另一片明晃晃的刀刃;明日是火烙,烧红了的铁掌自烧得正旺的火炭中取出,一点点靠近胸膛,耳边恐惧不已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下一秒,剧痛袭来,刚想张嘴呼喊以宣泄痛楚,喉中却只溢出沙哑不堪模糊的呻吟,低头一看,原来通红的铁掌正抵在喉间,扭动、抽搐,痛,痛得十指抓挠,血淋淋地掀开十个指甲盖犹不自觉。一轮刑责下来,血肉模糊地再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丢入血池,漫漫长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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