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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她,亲切地抚摸着她的头。娜塔莎的头发又干又硬,很久没有洗了。
“瞧你这么难过,”米隆说,声音不大,“用不着,娜达申卡,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什么题都会做,只是你的注意力不能集中。你是个令人吃惊的姑娘,我从来不相信,可以只凭几本教科书,又没有老师指点,学习高等数学,而且还学得这么棒,就像你这样。你是个真正的神童,我之所以责骂你,并不是因为你笨,而是因为你没有尽力。好了,抬起头来,看着我。”
娜塔莎听话地抬起头,米隆就融进了她那又大又亮的眼睛中。
“你不仅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他继续说,“而且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而美女不应该哭泣,因为眼泪会损伤眼睛和皮肤。你不会再哭了吧?”
一丝微笑使她的嘴唇动了一下。
“你真的认为我很漂亮?”
“真的。你非常漂亮。”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愿意同我聊天了?”
米隆尴尬了。他能回答她什么呢?说瓦西里早晨偷听了他们的交谈,禁止他同她谈与数学无关的话?
“我非常愿意同你说话,但是我们应该学习,要学很多东西,很多很多。你也听见瓦西里·伊格纳季耶维奇说的话了,是不是?如果你给人留下好的印象,你就会得到优越的高薪工作,你就能帮助自己的姐姐抚养弟弟妹妹和母亲了。因此,学习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所有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也应该留待以后去做。你同意吗?”
“那把题做完之后,你会同我聊天吗?”
“当然。”
“米隆……”
“啊?”
“可要是他们不喜欢我,如果他们不给我工作,那怎么办?”
“我不知道。大概会送你回去吧。”
“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别的还能怎么样?一定会送你回去的。”
他根本不相信有这种可能。而是相信适得其反。对于一个多年脱离现实世界而生活,其轻信和单纯程度跟一个十来岁的儿童差不多的17岁少女来说,有关希望天才的数学家为他工作的雇主的神话是美好的,但是对于米隆来说,这种谎言骗不了他。这里另有隐情。但是是什么?他们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绑架这么一个不幸的少女?最重要的是,一旦她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会怎么样?等待她的将是什么遭遇?
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他没有听见身后的开门声,直到耳边响起瓦西里的说话声,他毫无准备地颤抖了一下。
“暂停,我的孩子们。娜塔莎,拿着这张纸,写上我口述的话。”
米隆看见瓦西里递给她一张标准电报稿纸。
“在上面填上自己的家庭地址,详细填写,开始是邮政编码,然后是城市、街道等等。捷列辛娜·伊利娜·列昂尼多芙娜。下面是电文。不打标点符号,什么地方需要打上句号,我会说。伊罗奇卜亲爱的请原谅我我非常爱你。我同他走时,想告诉你,但是没有来得及。别担心我,他关心我,吻你们奥莉娅、巴甫利克。在下一行签上名——娜塔莎。现在在下面写上回电地址:摩尔曼斯克,波利亚尔纳亚街门牌号二十,三号楼九单元。捷列辛娜·娜·列。”
娜塔莎惊讶地抬起眼睛看着瓦西里。
“什么?我们是在摩尔曼斯克呀?”
“当然不是,”他兴奋地回答,“不要提愚蠢的问题,你会安然无事。你的姐姐收到这份电报就可以不用再为你担心了。她会以为你是跟情人私奔了。但是往后,当你开始给她寄钱的时候,她就不会再为你事先不通知任何人而离开生你的气了。于是一切都会自然平息。”
米隆忧郁地看着娜塔莎相信了瓦西里。他厚颜无耻地对她当面撒谎,可是她却相信他。天哪,她还完全是个孩子!一个幼稚的书本——电视人,她只靠读爱情小说来了解生活,她相信一切,如果这不违背艺术构思的话。而瓦西里这个卑鄙小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以售其奸。但是什么都不能告诉她——隔墙有耳。终究还必须弄清楚一个问题,房间里有没有暗藏的摄像镜头。也许可以给娜塔莎写张纸条?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冒发生不测的风险?究竟为什么?自己的性命要紧。
伊拉从来没有想到过她会这样心痛,她习惯地做着近些年来每天都做的事情:打扫、擦洗、收拾、在市场上挤来挤去分送食品饮料、刮洗煎锅和烤盘,一边做着事还一边时时牵挂着娜塔莎。她在哪里?她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把她弄走?什么时候把她送回来?还会送回来吗?……
科罗特科夫恳求她不要同任何无关的人讨论妹妹被绑架的事。无关的人包括除民警分局负责这一案子的工作人员之外的所有人。因此,对于所有发觉伊拉可能有什么事情的人,她都不得不尽量轻描淡写地回答:
“一切正常,只是自己感觉不大舒服,有点小毛病。”
房客格奥尔基·谢尔盖耶维奇一点也没有想到,他同妻子之间有了一个新的话题——更换他们共同的宿舍。每天,伊拉都听见他同妻子打电话,听声音他既痛苦又生气。为个人的问题所困扰,他似乎没有发觉自己的女房主焦急失落和情绪败坏的神态。而这个伊里亚斯则恰恰相反,表现得细心同情,不时讨好地悄悄放上一点从市场上带回来的食品,没话找话地询问怎么了,为什么神情如此疲惫,以及她哪儿不舒服等等,颇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有时候她有一种想一吐苦衷的强烈愿望。譬如说说奥列格的牺牲和妹妹被绑架,可还是不得不将这些心事深深藏在心底,守口如瓶。既然不让说,那就是不能说。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不服从。科罗特科夫懂得怎么做对娜达申卡更好。但愿不要因为她伊拉言行不慎而毁掉妹妹。否则,她今后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今天又到了去看母亲的时间。伊拉本来一直在拖延这一时刻,每次到残疾人疗养院去都让她感到心情沉重。她不明白,她的母亲为什么做出如此荒唐绝情的行为。伊拉不能原谅她,因为按照她的看法,母亲现在生活在极乐世界,那里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忆,也没有她20岁的女儿起早贪黑已经苦挣苦熬了四年的难题,但是必须去。于是伊拉跟平常一样买了一些简单的礼物,办好了变化无常的母亲交代的事情,出发去看她,加利娜不在房间里。伊拉沉思地站在上了锁的门边,一个住在隔壁的老头拖着脚步沙沙地走过她的身边。
“你的妈妈在花园里。”他一边走一边费劲地克制着哮喘,断断续续地说。
母亲真的坐着自己的轮椅在一棵枝叶繁茂树阴浓密的橡树下面。令伊拉惊奇的是,总是陪着加利娜散步的那位修女马尔法小姐不在她的身边。
“马尔法小姐在哪儿呢?”伊拉边走边问。如果是跟母亲打招呼,她向来都省却问候客套。
加利娜的反应让她大为吃惊。母亲的脸抽搐起来,眼睛里流出了泪水,她开始嘟哝着听不明白的话。
“吐出……怪物……丑八怪……”
其他的伊拉什么也分辨不清。
“你怎么了?”她平静地问,“谁是怪物?是马尔法小姐吗?”
母亲的反应是念出一串根本听不懂的单词。她用发抖的手捂住脸,开始两边来回晃动身子。这一来真把伊拉吓坏了。自从六年前发生不幸之后,她一次也没有见过母亲歇斯底里大发作。相反,彻底忘却自己过去的生活之后,母亲变得对一切都令人吃惊地平静冷漠,总之再也不像伊拉从小就熟悉深爱的那个妈妈了。那个妈妈是位有爱心、体贴人的母亲,对孩子们亲切细心,从来不提高嗓门说话。现在的这个加利娜恶毒刻薄,喜怒无常,挑剔苛刻。当然,当着伊拉的面她经常哭泣,但是这始终都是嫌女儿粗鲁作出的反应,根本不是对她及其余的孩子们表示爱怜。但愿这一次也是……
“出什么事了,妈妈?”
然而母亲没有回答,两边晃动得更厉害了,她全身都在发抖。伊拉害怕了,她快步向大楼跑去,眼光搜寻着医生,哪怕护士也行。她看见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快来帮帮忙!”她用力喊道。
穿白大褂的男子转过身急忙向她跑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
“我妈妈在那边……”伊拉手指着妈妈所在的方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她的情况不好,请帮帮忙。”
医生赶忙跟在她后面走。一看到是加利娜,他松了一口气。
“是捷列辛娜呀……您是她的女儿,是吗?没什么可怕的。最近一段时间她经常这样,过一会儿她自己就会好的。”
“可是她是怎么了,大夫?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得了什么病吗?”
“别着急,她什么病也没有。这是神经性的。”
“她因为什么会神经不安呢?”伊拉问,她稍稍冷静了一些。
“难道您不知道吗?”医生吃惊了,“您没有听说过我们的马尔法小姐出事的那个吓人场面吗?”
“没有。出什么事了?”
“马尔法小姐被杀害了,就在您妈妈的房间里。您的妈妈是第一个发现她遇害的人。当然,这对于她是一个巨大的刺激。直到现在她一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就会哭。您不必害怕。”
“也许,需要给她打一针?”
“我说过了,她自己会平静下来。您马上就会看见,这种现象很快就会过去的。至于打针,她不需要,不用针剂,她服的药够多的了。”
“可是她抖得这么厉害……”伊拉朝母亲投过去满含爱怜又混杂着厌恶的目光。
“有什么办法,亲爱的,”医生耸了耸肩膀,“对此您必须习惯。您的母亲是个重病人。现在她还比较年轻,随着年龄的增长,病症会越来越让人反感,这是事物的自然进程,对此必须有所准备。疾病,尤其是这种病,不是美好的。不过,所有的疾病都不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