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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云闻言,又正色道:“你这老儿真的以为俺想借此勒索吗?须知俺程子云却不是这等人咧。”
接着又笑道:“俺方才的话,其实也只一时游戏而已,当真还要你谢仪吗?不过闻得你这老儿,向多内宠,颇极声色之好,少时只能选上两名送俺这便行咧。”
说罢又取酒鲸吸,却不再谈此事,曹寅见他狂态可掬,又素闻得他在十四王爷面前是个言听计从的策士,有时也真有两手,自不敢得罪,只有又忍着气也笑道:“别的我不敢说,这江南佳丽还不难罗致,只程兄能为我善筹妥策,我包你载得美人归去便了。”
说着,便提高了嗓子叫了一声“来呀”,那厅外一声答应早走来一名干仆请安道:“大人有何吩咐,小人等全在外面伺候。”
曹寅笑了一笑,招来附耳数语,那干仆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接着又向程子云道:“美人少时就来,你这妙策却如何咧?”
程子云却看着他说道:“这事容易得很,你只将这鱼家父女来历据实奏闻便行了。”
曹寅不由失声道:“说了半天,原来你却是这个馊主意,要能这样,我在皇上严旨责询的时候早说咧,还等你说吗?”
程子云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是有功无罪的事,你为什么不敢说,你怕以前有过来往,那丫头又曾到过十四王府,俺却不怕,这事只须换上一句话说便行了。”
曹寅忙道:“换句什么话说,你须知这是向皇上奏对,只字之差,便祸生不测,却不能和我们说话可比咧。”
程子云又擎着酒杯笑道:“俺也知道奏对是一字错不得的,更知道你曾和鱼家父女来往,十四王爷也曾招那鱼翠娘去过,可是了因和那白泰官一同在鱼家父女船上,是你亲目所睹,那了因等人和伍家父女北上也有证人,那马天雄更曾在姓鱼的船上养伤多日,如今姓鱼的既谋逆行刺,那了因、马天雄和周浔等人,自然难逃同谋之嫌,这些人又均曾出入雍邸,和那年羹尧私宅,如今姓鱼的既然在逃,只皇上着雍邸和年羹尧将人交出不就行了吗?那周浔了因等人,在雍邸是曾经奏明过皇上的,便想赖也无法抵赖,任他圣眷再隆,这谋逆大案,皇上决无轻易放过之理,不愁攀他不倒!只雍邸一倒,年家父子也必随之获罪,说不定连吃饭家伙也难保,在王爷固然去了一个极大劲敌,如果王爷有那么一天,便在你岂不也是奇功一件,他还能着你老干这江南织造吗?”
曹寅思索半晌又道;“如果据实奏闻,雍邸自难免获谴,不过此事,皇上也许知道,鱼家父女前曾由我为十四王爷罗致,如今竟出这等逆案,却恐因此不免落个两败,却如何是好咧。”
程子云也沉吟了一会道:“此点俺也料到,不过皇上决不会疑心此举出于十四王爷指示,更不会说你主谋,如今只能查获那鱼家父女下落,便有法可想,俺才初到,一切不熟,待等明天再详细访查一下,便可决定,方才俺不是说尚有一项未决定吗?那便是为了这个咧。”
说罢又大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且把心放宽,全有俺咧,从现在起,你却不许再提此事,好在皇上不是着你立刻复旨,尽可从长计议,少时那美人一来,再说这个,便未免令人败兴咧。”
说罢,竟飞过一大杯来,曹寅虽然怀着鬼胎,也强解愁颜陪着,不一会,那干仆便携了两妖娆女人进来,程子云一看,那第一个一身淡藕色衣裤,年纪不过十八九岁,长长一个瓜子脸,额上留着一排刘海短发,头上梳着一个大苏州髻子,一进花厅便慢启朱唇笑道:“闻得当今皇上圣驾南巡,各位大人接驾还来不及,你老人家,还有工夫叫我们来伺候吗?”
说着便行下礼去,那后面一个却只有十五六岁,一身桃红衣裤,头上却梳着一条油松大辫,前面也是短发覆额,却生就一个银盆似的小圆脸儿,只抿嘴微笑,跟着前面一个也磕下头去。
曹寅等她们拜罢起来,便先向程子云道:“这两个全是此间闻名尤物,那长脸体态轻盈的,叫吴莺莺,那小香扇坠儿叫苗玉燕,她还是一个未经梳拢的小姑娘,程兄如果合意,便请先来个玉燕投怀如何?”
接着又向那苗玉燕道:“这位是北京十四王爷面前惟一红人,程子云程大老爷,你伺候好了,我少不得重重有赏。”
那程子云虽然在王府混了好几年,风月场中也到过不少次数,但因生长山东,所见无非北地胭脂,几时曾亲近过这等江南佳丽,不由一推那副大玳瑁边墨晶眼镜,先将二人上下看了一个饱,接着哂的一声,咽了一口馋唾,连声赞好,竟一把拖了那苗玉燕坐向膝上,调笑起来,玉燕因为曹寅说是王爷面前红人,也曲意奉承,娇笑连声,那吴莺莺却只斯斯文文的坐在曹寅身边,唤过跟来的龟奴取过一面月琴,弹着唱着,程子云名花在抱,正在得趣,却不料那苗玉燕在他怀中一阵搓揉,纤手微按之下,竟触着他那条精赤着的大腿,再一看,这位老爷竟没有裤子,饶得是个雏妓,也不由红着脸挣了起来,他却和没事人一样,转大笑道:
“你这怕什么,俺因浴罢才起,便被曹大人扯来,以致忘穿内衣,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
说着,仍旧扯着人家不放,却好曹升已经买得衣服铺盖来,他这才入室,不管合身与否,先将那身内衣胡乱穿上,又扣好外衣马褂,匆匆入席,只闹得两名妓女和跟来龟奴,无不匿笑,他却毫不在意,等酒罢二妓去后,一看天气尚早,便取了那一百两银子揣在身边,向曹寅道:“俺这人向来性急,这就先行出去打听一番咧,你只命人将俺铺陈设好,却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咧。”
说罢便告辞出门,直向江边而来,却没想到,才一出城,便警卫森严,那向金山去的路上,全铺上黄沙,断绝了行人,经一打听,才知康熙帝正在巡幸,没奈何只得又向北固山下走去,不一会到了焦山对岸,正是曹寅所说鱼老泊舟之处,却不见有什么船只,只岸上远远的有一处兼卖杂货的小酒店,连忙踅了过去一看,只见那店中冷冷清清的,并无顾客,所有四五张桌子全空着,只有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一个孩子敞着怀在喂着乳,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在店外滚着钱玩,正待进店坐下,谁知那妇人却先说道:“客官是打算吃酒吗?对不住请远走一步到那城内去吧,我们这小店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吃食,近来因为皇上圣驾南巡,江边全戒了严,更加没预备什么,再说,我们当家的已经进城有事去,也无人伺候,你就多担待些吧。”
程子云忙道:“俺并不专为吃酒而来,只因此间有一位姓鱼的是俺朋友,曾约泊船在这江下,适才来访,却没看见有什么船只,大嫂知道他那条船移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那妇人连忙摇头道:“这江下往日停泊船只极多,我也不知道谁姓什么,如今圣驾一来,便有船也开走了,你却向哪里打听去?”
程子云不好再问得,正在预备掉头回去,那滚钱的孩子,忽然把头一抬道:“你问的是那鱼老伯伯吗?他老人家……”
正说着,那妇人慌忙喝道:“三毛,你这孩子胡说什么,那老伯伯虽然靠打鱼为生,人家何尝姓鱼来,外面这大江风,你还不进来,当心我老大耳刮子打你。”
那孩子吓得又把话咽了下去,程子云却又涎脸笑道:“大嫂放心,俺决不是歹人,委实有朋友约在此地不容不问—声,你何必这样责备孩子,要吓了他不也不好吗?”
接着又笑道:“俺是一个异乡人,特为访友而来,好歹你告诉俺一声便也走咧。”
那妇人看了他一眼道:“委实我们不知道谁姓鱼,你却教我告诉你什么咧?”
接着又道:“我们虽然是小户人家,不讲什么,男女到底有别,我当家的不在家,更不便多说,客官还是先请便吧。”
说着,一手牵了那大孩子,一手抱了小孩子,竟向店后而去,这一来程子云再也站不住,只有回头走去,谁知才走不上三步,忽听后面有人嘟囔着道:“谁要找人,我可是这儿的一个地理鬼,只有名有姓,决不会不知道,那孩子却知道什么。”
再掉头一看,却是一个鹑衣百结的老丐,一手拄着一条竹杖,正弯着腰在后面走着,程子云忙道:“你这里很熟吗,那好极了,俺正要打听一位姓鱼的,你知道吗?”
那老丐却把头一抬道:“你问谁?”
程子云忙道:“俺问的是一个姓鱼的老头儿,你知道吗?”
那老丐却摇头道:“你问姓鱼的,却干我老人家什么事,那你去问姓鱼的吧。”
程子云不由焦躁道:“你不是说你是这一带的地理鬼谁都知道吗?因此俺才问你,为什么又推不知道咧?”
那老丐却怒道:“谁告诉你不知道来,我老人家既不受谁的管辖,又不是谁支使的奴才,你也活了这么大岁数,既然有事要问我老人家,能连个称呼也没有吗?”
程子云这才知道人家是嫌他莽撞失礼,不由也有了怒意,但一看那老丐,年纪虽然已在七八十岁,又是一身破衣,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和寻常老人绝不相同,心中一动,连忙忍下怒火,转一拱手道:“老人家不必见怪,方才是俺一时疏忽,诸多失礼,还请原宥。”
那老丐只淡淡的把头一点道:“你既知道也就算了,我老人家这大年纪生也生得出你几个来,难道还计较你不成。”
说罢拄杖径去,程子云忙又拦着道:“你老人家慢走,俺还有事求教咧。”
那老丐道:“话既说完便算了,我已说过不计较,你还有什么求教得,我是一个老叫化子,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你咧。”
程子云心中越发明白,知道那老丐决非常人,弄巧了也许就是鱼老一类侠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