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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累之后记忆慢慢变得清晰,苏游又想起了两个多月前所发生的点点滴滴,——最后一次和儿子分开的地点是一个他们计划了很长时间才去游览的山洞,他们进洞大概半小时的后地下河突然涌动回流,苏游当时并不敢确定这是地震还是附近哪个秘密基地在实验核爆炸。
当他被水流卷入河中时,儿子的呼喊声一时回荡在洞中,但他无从知道这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或许,在他落水后儿子站在岸边无所适从;又或许,云帆也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苏游摇头甩开了思绪,再次极目远眺,却发现北面山势绵延之后的景物似陌生而又熟悉。两个多月的野外求生,苏游在山中碰见了无数次危险的猛兽,经历了好几次死里逃生;可是快要走出大山时,他却害怕碰见人,害怕碰见那些如同他想象中的人类。
山林中众多的大型野生动物以及到处可见的参天古木,使得苏游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而他的心里对周围的环境有了自己的猜测,并且这个猜测越来越接近现实,那就是——他穿越了!
“一定要找到儿子,一定。”苏游给自己打了打气,紧了紧手上自制的弓箭,谨慎地提防着可能出现的野兽,以及可能出现的人。最近这几天苏游已经多少发现了一些人类的足迹,可他复杂的生活经历让他多了一些忧患意识,他把所有刚见面的人首先想成是一个坏人。
人间四月芳菲尽,初夏的山间,低矮的野枣树上已经开满了“故事里的小黄花”,而苏游在有惊无险中经历了寒暑四时,他不只一次四十五度角望向天空寻找那明媚的忧伤,但他的眼泪早已流尽,即便山谷中的翠竹都已开花。
“那么,怎么开始呢?”
带着这个问题,苏游向着北方又走了三天,这才终于有了点脚踏实地的感觉。
此时正是落花时节,更又像是葬花的天气,此刻的苏游欣喜地感觉到了那久已远离的人气。不远处的道途上多的是泥泞,而不是他熟悉的柏油或水泥,这又使得他多了些穿越者的觉悟。
尽管之前与朋友对穿越有过讨论,但他是从不愿意附和的,一来是因为相信能量守恒定律,你想你要是穿越到古代了,那古代是不是必须死一个人?如果不,那穿越者会不会变成那只蝴蝶的翅膀,带动一片汪洋?而根据逻辑学推论,后世的人可以从史书上读到这个穿越者。
结论是,穿越者唯一的出路就是没有出路,即“默默无闻”地孤独老去……
虽然苏游对于这个已经确定了的答案忐忑不安,他还是希望儿子也同样穿越了过来,希望他们父子两终有相聚的一天。或许,这也是支撑他在渺无人烟的林海中穿行了两个多月的动力罢。
苏游正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忽闻人声由远及近,他在迷失了两个多月后终于第一次看见了人,看见了那些他想象中的人。
“果然是穿越了!”——苏游终于悲喜交加地做出了结论。
官道上是几个古装打扮的文士,腰悬宝剑,鲜衣怒马。苏游只能猜出这是宋以前的装扮,因为宋以后朝廷开始重文轻武,所以宋朝以后的书生是不屑于配剑的。尤使苏游奇怪的是,他竟然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而此时他们的距离已经超过了二十米。
“仲淹这开馆授徒的棋局实在高妙,我李密自愧弗如啊。”说这话的士子声音最为雄壮,身形也最魁梧,但看他的脸色,显然心口不一。
“玄邃太谦了,兄之自免官闭户读书,不也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吗?”说这话的人胡子最长,身形瘦长,有一双细长的丹凤眼,脸上的风霜之色足可看出他是三人中生活经验也最为丰富的人。
剩下的一人年纪最小,只是认真听他们说话,不时才见缝插针参与进来。
三人正随性地聊着人生与理想,却见一个中年汉子骑着马过来,他的身后却是几辆马车和二三十护卫,一色都着玄黑甲衣。当先那汉子生具女相,大热的天里竟然身着铠甲,看着却是英武不凡。
“宗兄,不想在此相遇,别来无恙?”几个书生避在路边,最魁梧那书生本与刚来的武将是旧识,两人不免一阵寒暄,四人又是相互引荐。
而苏游终于也在他们的互相引荐中猜到了眼前四人的来历,刚来的武将大约是曾经“锦屏射雀”的李渊,而辞官游学的则是“牛角挂书”的李密了,这两人不仅仅是口头上称“宗兄宗弟”这么简单,细考之,两人都同出于陇西李氏,但因正庶之别,李渊始终压了李密一头,并且,许多年前一直是以李密那一支为耻的。
苏游胡思乱想一番,以粉丝见偶像的心态默默地把两人相互比较起来;相比于二李,旁边两人在历史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身形瘦长的竟然是房乔房玄龄,而那最年轻的英俊书生则是杜如晦杜克明。
“房谋杜断”这四个字再苏游脑中一闪而逝,他想着要去与他们结交,却发现了身份的尴尬,人家是鲜衣怒马的高门大阀,自己算什么呢?士农工商一个不占,自己哪怕连野人都算不上!
苏游自伤自乂的时候,道上的四人已经挥手作别,虽然不带走半粒尘埃,却在他的心上留下一片阴霾。
李密已经去远,房杜已经去远,去向了那个宏伟壮丽的都城长安。
李渊也已去远,他也像是一个过客,从扶风到了长安,又从长安走向荥阳。
可是苏游呢?他又能去向何方……
002步步惊心
李渊等人的相聚离开虽然只是苏游流浪生活中的一个小小插曲,但他却由此看到了生活中的迫切,他如今要做的并不是要找寻儿子,而是先要活下来,——最主要的,他需要一套衣服,或者说是一个适合于这个时代的身份。
老天爷实在是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从此他要为生存而斗争,从此亲情变成了奢侈。
“我去你大爷的穿越,我去你大爷的手机!”苏游怒吼着把伴随了他三年多的诺基亚扔进了路边的河中。当手机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河中的时候,苏游的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但他很快握紧了拳头,他知道想要有所得,必先有所失。
苏游随后又用石头沉掉了背了六年半的背包,那里面包含着他的钢笔和便签本。
如今苏游的身上只有一块手表、一枚黑钻石戒指以及一把锰钢匕首和一包生葵花籽,前面那几样都是苏游必要的装备,那包葵花籽却是儿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也是儿子苏云帆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苏游扔掉了许多身外之物,却实在没有勇气脱掉最能代表他身份的那套衣服,但他相信自己离脱掉这衣服的时刻不会太远。至少他现在有了计划,一个去附近农庄偷衣服的计划。
但他的计划很快就因一声孩童稚嫩的呼喊而胎死腹中了。
“打雷啦,下雨收衣服了!”
“打雷你妹啊!收衣服你妹啊!……”苏游愤恨地向天空竖起了中指,但骂归骂,他看着大雨将倾,还是第一时间躲躲闪闪地朝小村庄外的一处破败小屋走去;按乡村通常的习俗,那处应该是个土谷祠。
“站住!”苏游正探头探脑地要进入那破屋时,却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喝,如同命令一般。
“啊,我只是路过的,想来此避雨。”苏游仔细看时才发现门边站着两个身着军装的壮汉,随着其中一人的呼喝,他们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刀柄。
苏游很自觉地举起了手,随即又把那自制的随身带了将近三个月的弓箭扔到了一旁,这场景就如同后世那些犯罪分子遭遇了正义的力量一样。
“避雨?你哪来的细作!”两人听苏游说得轻松,却并不敢大意,他们有些紧张地握着刀很快形成了对苏游的前后合围,显然是因为苏游这身怪异的装扮给他们带来了震撼。
“老八,废他妈那么多话干嘛?先把他给绑了。”苏游前面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壮汉对后面一人下了命令,苏游甚至从他的话中听到了紧张中夹杂的兴奋,他也就此意识到了自己此刻已经被坐实了的奸细身份。
可是,反抗吗?苏游没能在自己身上找出半分胜算。
“跪下!”老八一声呼喝,随即一脚向苏游腿上踹了过来;苏游没想到攻击来得如此之快,他竟然来不及反应就被踹了个狗啃屎,看着离自己只有几厘米远的一双鞋子,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屈辱,但他却不能把这愤怒和屈辱表露出来。
“装他妈什么呢?跪好了!”胡子抬起了脚,鞋面已经触及了苏游的下巴。
苏游的鼻子中立时传来了一种牛皮特有的异味,他却不得不警告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随即跪正了身子装出一副胆小怕事的面孔。
“貌阅有吗?把貌阅拿出来。”老八从后面揪住了苏游的长发,后者发现自己穿越后,曾经为自己的一直习惯于留长发而欣喜,但此刻他的长发却变成了让人随意抓住的小辫子。
“貌阅?”苏游低语了一句,他很快从这个词语里猜到了这或许是诸如身份证暂住证一类的东西;但自己只是一个外来户,一个所谓三无人员罢了,哪有什么貌阅?
“有;有……我找找啊。”苏游第一反应还是做出了原本有这貌阅的样子,接下来的动作则为了表明自己这貌阅确实是最近才弄丢的,直到现在才发现罢了;但显然眼前这两人并不是刚从警校毕业的实习生,所以他们此刻看着苏游的眼光就如猫戏老鼠一般。
“装!你就他妈给我装!”当苏游做出因为努力寻找无果后的沮丧表情时,胡子嘲笑着一个窝心脚踹了过来,苏游想要躲开却又是不敢,况且他也并不一定能躲开这突如其来的一脚。
“嗯。”苏游向后倒去,发出一声闷哼,有些后悔自己一开始的束手就擒,如果当初自己转身逃跑的话,或许结果不会如此;他又有些后悔自己跑来这个破败的祠堂,如果自己再隐忍两天的话,偷到一身衣服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如果永远只是如果,而历史永远不相信什么如果,所以他现在要做的只是想出对策,或者骗过他们,或者暂受这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