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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崎指示刚刚就楞在一旁的编辑拿一本十月号过来,接着朝向我,说:
“与其说是幻想,更接近前卫。没错吧。”
与刚才寺内的说法相同,多半是考虑到我的心情吧。
但是这样一想,前卫这种形容也不过是拙稚的另一种说法,反让我觉得有点生气,所以我故意用不同的话来反驳。
“我的作品、对了,我的作品是不合理小说。”
“不合理,原水如此,的确是不合理。不傀是自己的作品,了解得真透彻。”
久保愉快地说,同时快速地翻着刚拿到的杂志。
我注意到他翻书的动作有点古怪,不久就了解原因何在。他的手指似乎有点问题。我猜多半是欠缺了几根手指吧,难怪会戴着手套来遮俺。
我的愤怒急速萎缩,对久保的厌恶感也些许缓和了。
真是奇妙,但久保不顾我的心境变化继续说了起来:
“嗯,那么这篇新作我会当成您所谓的不合理小说来拜读的。另外,关口大师,这件事或许算我多管闲事。但这是想向您报备一声。”
这次他明显用揶揄的语气来称呼我。
“事情是这样的,我从以前就很注意大师的文章风格。只不过看来也有人跟我一样很崇拜您。最近冒出了个完全在模仿大师您风格的家伙。幸好他顶多只在无聊的糟粕杂志上写写不入流的文章,应该不至于闯进文坛核心来才对——”
“模仿——我的风格?”
“——没错。我想想,是个奇怪的笔名,记得是——杵木……对了。好像叫做楚木逸己。这家伙文章的崩坏风格与您真是十分相像,害我以为该不会是大师本人呢。当然凭您关口巽这等程度的大师总不至于在那种三流杂志上写文吧。所以说关口先生,最好小心点才好哪,免得文章的写法被人仿冒——”
我的脸突然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转成满脸通红。
我原本就有脸红症与社交恐惧症。
而且——
若问接受他亲切忠告的我为何羞愧得满脸通红——乃是因为这名楚木逸己就是我本人,而久保似乎也早看出这点之故。
久保带着嘲笑斜瞥了完全陷入失语状态的我一眼,自行结束话题。
“对了总编,那么稿子的规定张数与截稿日期各是如何?”
小泉代替山崎回答:
“嗯嗯,事实上原本预定请荒川老师于下个月与下下个月分前后篇各写一百张稿纸,下个月先不考虑的话……”
“没问题,这两个月都由我来撰写吧。那截稿日是?”
“真的吗,方便的话——一个星期能完成吗,或者十天内也——”
“那就九月十日吧。”
看来久保这个人的人格特质总是不想听完对方的话。
但话说回来今天开始动笔,仅仅十天就能写出百张,而且还如此轻松地就答应下来。真是了不起,恐怕我一辈子也达不到这种境界。外表看来仅约二十二、三岁而已,不管是才能还是胆识,我这种二流作家实在难以望其项背。
我很没用地佩服起年轻的对手来了。
“只是不巧。我后天开始要去旅行。不用担心,旅途中也会写稿的。”
青年文士聊起这类话题。
而我则越显得局促不安。
“那么,我也差不乡该——”
”好好,这次还请您多担待了,请慢走——至于刚刚商量之事。还请老师多多指教哪。”
山崎脸上堆满了再也无从增添的笑意——虽说,从刚才以来也一直笑着——反复点头致意。
“关口先生。后会有期。”
久保说完,眼睛与嘴角处流露出笑意。
来到走廊时,小泉从编辑室飞奔而出。
“关口老师,刚刚真是抱歉。”
“呃,不。”
“那个人——久保老师本来就是这种性格。请别太在意。”
“唔,我没放在心上,没关系的。”
反倒是出版一事更令我心情沉重。
我正准备要告诉小泉我的想法时。一道人影快步冲下楼,忽然看向这里。喊道:
“老师!”
原来是中禅寺敦子。
敦子像猫一般以轻盈的步伐转换方向,大踏步似地跳向我们这里,灵巧地鞠了一躬后,问说: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小泉前辈也聚在走廊上。”
“没什么啦。这次老师要出单行本,请他来编辑室商量相关事宜而已。”
“哎呀,老师,恭喜您了!这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才行呢。”
“慢着,敦子,这件事还没正式决定啊。”
“您又来了。哥哥知道这件事吗?他肯定会很高兴吧。”
“京极堂哪可能为我高兴。你当他妹妹这么多年还不清楚吗?顶多被他抓去说教而已吧。”
敦子眼里闪动着恶作剧的眼神,嘿嘿地笑了。
“话说回来,小敦,你刚刚下楼冲得这么快又是为何?要去采访?”
小泉问完,敦子再次嘿嘿嘿地笑了之后,说:
“因为分尸案的脚呀。”
“分尸案……你是指昨天发现腕部的——?”
这事件我也知道,今早刚在报纸上看过。
据说好像是武藏野地方的某山顶上发现了年轻女性的上腕。
“没错。听说这次是两只脚浮在相模湖上,当地人发现的。刚接获报告说今天早上警察已经派出搜索队。”
“原来如此,只不过——在谨慎的《稀谭月报》编辑部中算是数一数二有原则的中禅寺记者,见到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怎么会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出马了?难道说编辑室的方针改变了?”
“不是的——”
我关心的不是分尸宰本身——敦子回答。
“你的意思是?”
“是这样的——小泉姐,你还记得五月发生的荒川杀人分尸案吗?”
“嗯,记得是女教师杀死警察丈夫后,与母亲两人合作将尸体支解的案件——唉,真讨厌。不过我应该没记错吧!”
“如果那时警察接获的发现尸体的报告全属事实,恐怕尸体都能凑出好几副来了吧。当中的确有很多是谎报或误会,但如果说全都斥为看走眼的话似乎又过分谨慎。传闻之类的消息有时会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真实。也就是说,原本实际上不可能存在的手脚,目击者却误以为真的看到。所以说本次的主题我们想分析的就是。流言蜚语、假情报在什么经纬下流传,之后又如何变成了虚拟现实。我们打算将这次的事件当作实地考察,所以得赶在这个时期采访。”
原来如此。编辑部也是很用心呀。
“所以说我现在得赶去现场。老师,如果发售日决定了请通知我。让我为您庆祝一下。”
说完,中禅寺敦子又精神抖擞地冲下楼去。结果我还来不及向稀谭舍的人说明想慎重考虑是否该发行单行本之事,就这样踏上归途。时值正午,但觉得在外用餐乎有点浪费,便直接回家。
家里至少会准备点荞麦凉面吧。
一到家发现门前停了一辆奇怪的车子。光看形状还以为是最新型的达特桑(注:Datsun,为日产'NISSAN'汽车公司在欧美等地贩售时的商标。2002年正式成为历史。)跑车,但似乎又有所不同。靠近一看才发现是辆车体撞得到处凹陷的破车。看来是有人登门造访。
来访者是鸟口守彦。
“啊,您好,打扰了。啊,虽然我觉得在尊夫人独守空宅时前来拜访不妥当,但天气实在太热了。我可没作出什么坏事喔!”
讲起话来老爱装迷糊搞笑的来访者——鸟口青年说。
鸟口是在一家名为赤井书房的出版社担任编辑。
只不过虽同为出版社,赤井书房与稀谭舍的等级却差很多,是一家极小的出版社。员工包含鸟口只有三名,而唯一的出版刊物《月刊实录犯罪》虽号称月刊,顶多也只能两个月发行一期。
这本杂志算是所谓糟粕杂志中的幸存者。
所谓糟粕杂志指的是乘着战后的解放浪潮,如雨后春笋般大量创刊的三流杂志之统称。名称乃是由当时流行的劣酒而釆。俗话说糟粕劣酒三杯就醉,此名称暗示这类杂志顶多出个三期就会废刊。事实上当局对这类杂志的管制甚严,三期或许夸张了点,但确实大半在极短时间内就面临废刊的命运。而且除了取其谐音(日文中,三杯'三合'与三期'三号'为同音。)以外,印刷在粗制滥造纸张上之淫糜不道德的报导内容。也与喝下劣质烧酒后的烂醉感觉非常相像。
如同其他糟粕杂志一般《月刊实录犯罪》至今不知被检举过多少次,休休停停地撑了过来,也可算是一本经过大风大浪的糟粕杂志。从他们死撑至今仍未废刊这点看来,或许不同于其他赶流行创刊的糟粕杂志,也可算是有所坚持吧。
我不是人气作家,如前所述写作速度也不快。
光靠写小说实在难以维持生计,所以偶尔会隐姓埋名在糟粕杂志上写点内容胡来的文章来糊糊口,久保竣公看过的大概就是当中的几篇文章。
不——他看过的肯定是《月刊实录犯罪》。
我曾在《月刊实录犯罪》上写过三次文章。
能在三期就废刊的糟粕杂志上写上三回,已可说是该杂志的专栏作家。我之所以在这本杂志刊载这么多次有其来由。最近糟粕杂志流行像《山手(市区中的地势较高的地段,通常为高等住宅区。与低洼地带'下町'为对词)大小姐之闺房》或《娇妻的秘密》这类所谓的性爱报导。虽说只要匿名要写什么都百无禁忌,但我实在写不出这种玩意儿来,因此最近常回绝掉这类工作。至于赤井书房的杂志则不知该说是有骨气还是玩不出新把戏,总之就是坚守犯罪路线,从不要求我写其他内容,因此这里的工作对我而言很轻松。
老实说,我老早就接下第四次的委托工作。
只不过后来忙进忙出的,完全忘了这回事。而且原定刊载我文章的那一期也早已发售。所以我擅自认为既然截稿日早就超过,工作目然也就告吹。不过看样子说不定工作只是顺延到下一期,并未失效——那么,鸟口大概是来催稿的吧。
“鸟口,先不说这些,门口那辆是什么,那叫什么车来着?”
“那辆可是搭载了DC…3型四汽缸侧瓣式引擎、拥有二十匹马力的达特桑跑车呦——以上当然是骗人的,只是辆破车啦。我家老板凭兴趣改装的,算是改造车吧。原本好像是什么——算了我也忘了,总之是辆快报废的车子啦。”
对方彻底发挥装迷糊搞笑本色,这就是这名青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