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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8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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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今天的台湾终于有了真正的言论自由与政治民主,像您所遭遇到的政治迫害应该会彻底绝迹了,您认为呢?今天我们真正的危机又有哪些?
   
     答:台湾现在确是拥有繁荣的经济和民主的政治,这是一个奇蹟。拥有五千年之久的中华传统文化,充份吸收了西方的文明之后,在这一块土地上,终于呈现一个崭新的局面,我认为这是台湾人的荣耀、中国人的荣耀,也是亚洲人的荣耀。对于经济的繁荣,我没有贡献,但在推动政治走向民主的努力中,我流下过眼泪和汗珠。不过,民主政治像一个宝贵的银器,必须每天小心的擦拭,才能保持它的光泽,否则它就会变色,甚至变形。
   
     我们真正的危机,我认为有两项,一是:高阶层当权人物,做出错误的决策。就在四十年前,中共炮轰金门失败以后,内部文件就曾做这样的研判,他们认为以后不必再用战争,他们认为,台湾内部一定会做出错误的决策,他们有耐心等待。二是:台湾内部族群冲突的白热化。可以做一个大胆的预言,当台北街头发生因族群冲突(诸如:言语排斥),而引起枪战,那就是台湾自找的末日。人人都高呼口号,要族群融谐,人人也都知道族群融谐的重要,但事实上却做不到,有些野心家或政客,必须挑起族群冲突,他才可以从中取到利益!
   
     有些事是可以预见的,有些事则难以预料,我除了祈求两岸能有长期和平外,还为下一代的年轻人,无限祝福。
   
     见书就读的人·汤芝萱
   
     ⊙访问者汤芝萱小姐。
   
     ⊙文载一九九七年五月台北《出版界》杂志。
   
     以小说《异域》、杂文《丑陋的中国人》闻名海内外,新诗获国际桂冠诗人奖,白话文改写《资治通监》而让一般人也能登其殿堂的柏杨,去年又以《柏杨回忆录》轰动书市。这本书除了揭露柏杨先生个人的遭遇外,也提到他坎坷的求学生活及阅读经验。究竟「阅读」对他而言是何况味?又是如何造就出今天着作等身的柏杨来?以下试拟了几个问题,也许读者能在其中寻回读书的趣味!
   
     问:启蒙书对您日后写作的影响如何?
   
     柏杨:我有很多朋友,从小就不喜欢文学,而喜欢数理。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找一些他们认为最枯燥的书来看,作为催眠。所谓最枯燥的书,就是小说,包括新小说和旧小说。一位同学告诉我说,他这一辈子都没有看完「一页」小说过(可不是「一本」)。而另外一类朋友,包括我在内,却认为天下最枯燥事,莫过于数理。这两种人很显然的,在社会上走的是两条相距愈来愈远的道路。这项巨大的不同,从什么时候分岔的?事关专业学问,我并不懂,但就我自己的体验,我之所以这么厌恶数理,可能在我遗传的基因里面,缺少数理方面的染色体。但也可能和我上小学时候的老师侯万尊先生无情的体罚有关,使我对数理,由畏惧而拒抗,由拒抗而畏惧。假如当初我的作文课,偶尔有一篇写得不够水准,而被老师把手打得红肿,而数学老师却和蔼可亲的话,我可能成为数理大师也说不定。
   
     不管什么原因,不管是福是祸,我被逼自动自发的走上了文学这一条路。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读过当时中华书局出版的《小朋友》,但内容已不记得,等到小学四年级,我接触到的第一篇新式文学小说,就是葛非先生到课堂上朗诵给我们听的一篇短篇小说《渺茫的西南风》,情节不复记忆,但是它的那种哀怨的气氛,直到六十多年后的今天,仍忘不了那位老师,忘不了那间教室、那所学校,以及女主角的悲情。
   
     这篇小说,是使我喜欢文学,从事文学创作的第一因,稍后,我看《小五义》、《七侠五义》、《续小五义》以及《荒江女侠》、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我说,就那时候,激发出来一个小男孩心灵上,对侠义行为的崇拜情操。更稍后,我读《三国演义》、《水浒传》,都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后来,初中一年级,我才开始读《红楼梦》,但读不到一半,就再也读不下去,有人告诉我,那是中国第一部文学巨着,我却嗤之以鼻,因为即令包括后半部书在内,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出现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杀得鸡飞狗跳的场面,对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而言,凡是没有打斗的书,都不是好书。后来我看张恨水先生的《啼笑姻缘》,那是使我入迷的第一部纯情小说,然而,真正把我引入文学、醉心文学的一本书,却是名不见经传的《作文描写辞典》。这一类的书在十年前的台湾市场上,也曾出现过,现在大概不流行,市面上已看不到了,深感可惜。它把很多小说和散文作品上的精彩描写(包括风景、场景、动作,和心理变化)做片段的摘录,看了之后,不但扩大自己的遐思,也会从这些片段的描写中,进入另一个朦胧的世界,激发深入探讨的欲望。像我看到一段描写丁玲女士的第一任丈夫胡也苹被秘密逮捕的夜晚,丁玲挨门逐户到朋友家寻找的情形,诡谲而恐怖,使我决心要看完全书,全书名《自杀日记》。后来才知道,不过二十几岁的胡也苹,于当天夜晚即被枪决,而我对丁玲的美好印象,一直维持五十年之久。
   
     一个作家的原动力,不决定于他一生所看到的第一本书,有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他一生中看到的第一本书是哪一本,但一定有一、二本重要的书,在他年轻的时候,在心灵中发酵,如果换了其他性质完全不同的一、二本书,他可能走上另外一条路,那一条路,固然可能是一条和他性格不合的痛苦的路,但也可能是一条使他改头换面、更欢乐的路。
   
     问:您的读书方法是?
   
     柏杨:自从去年(一九九六)《回忆录》出版,泄露了底牌。朋友们才知道我根本没有受过什么正规教育,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我也从来没有毕过什么业。即令勉强毕业,最后,也被开除。这项底牌不仅使朋友们吃惊,连我自己痛定思痛,也跟着吃惊。《光华》杂志总编辑王莹女士在访问时,特别提出来问说:「你的学问为什么那么精湛?」我吓一跳的程度,几乎要用担架把我抬出来,假如我坚持说我没有学问,一定会有人讥讽我故作谦虚,但如果说我有学问(我真希望我有学问),那我实在是大言不惭。我只不过是喜欢读书而已,而我又没有能力读外文的书和略为深奥的古文的书。假定把一个知识份子比做可以挤出牛奶的牛,那接受正规教育的人,他们吃的是高度营养的饲料,而我不过是一个野生的作家,吃的是大地上我所可能吃到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其中有些是有营养的草,有些是有毒的草,我唯一的特征就是饥饿,不但吃草,而且吃树皮,甚至于吃泥土、吃粪便。
   
     一个野生的知识份子和饲料的知识份子最大的不同是,饲料知识份子有师承,有师承的学者,难免不被纳入学说流派,和社会利益团体,使他们的思想和行为,都受相当约束,但他们也建立了一个保护网,保护他们自己的学说和地盘,荣耀和生活。野生知识份子则不然,他是孤独的动物、寒冷的动物,没有保护网,没有避难之处,但是,他的思想不受任何师承局限。
   
     具体的说,在这种野生的生态情况下,我读书简直是没有方法,唯一的方法就是见书就读,只要能够消化吸收,世界上几乎没有负面的书,每一本书、每一个字,都有足够的营养。
   
     问:您认为读者该如何读您改写的《资治通监》?
   
     柏杨:这个问题是否可改为:读者们如何读《资治通监》?我实在不敢以教师自居,厚颜的告诉读者先生,应该如何读一本书。我只能就我自己读《资治通监》的感受,也就是在读《资治通监》过程中,我所得到的益处,举出几点跟各位朋友分享。
   
     第一:每一个人都知道,毛泽东先生的案头,数十年如一日的都放着一部书,就是《资治通监》,他曾经告诉别人,说他翻阅过四十几遍。政治人物中,毛泽东先生是最熟悉《资治通监》的一位,使他在长期的内斗中,无往不利。专制时代,对年轻人而言,已成为过去,但像我这样年龄的人看来,专制时代就在昨天,而专制时代的政治斗争既惨烈而又精密,当斗争白热化不能转弯的时候,有权力的一方一定抛出终极武器,这项终极武器一旦出笼,再坚强的对手都会瓦解,被斗成一团血肉,这项终极武器就是「诬以谋反」。历史上多少首领赐给他的部下免死铁券,向他保证无论犯任何罪(包括杀人),都可以赦免,除了谋反。这就使事情变得简单明了,当他想杀你的时候,只要说你「谋反」,就一切搞定,像刘邦杀韩信、像赵构杀岳飞、像毛泽东的文化大革命、像蒋中正的白色恐怖。
   
     第二:《资治通监》将近一千万字,人物千万,有帝王有将相,有盗匪有小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然而不管他是干什么的,只要在他名下出现「骄傲不可一世」之类的句子时,你就可以压下赌注,再往后翻三、五页(大家伙也不过三、五十页),就会发现他一定覆亡。如果不是身败名裂,一定是全族屠灭,最幸运的(这种幸运很少),也是狼狈下台、丢人砸锅。
   
     第三:古人说「物先必腐,而后虫生」,这句话曾经被科学家(包括聪明的我在内)认为是不可能的,任何有机体一定先感染了滤过性病毒,然后才腐烂,可是如果你把《资治通监》多看几遍的话,你会发现这句话真可以说是金科玉律、万世永存。不仅《资治通监》上所显示的史实,即令在西方世界,也是如此。当一个国家(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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