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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鸡本是非凡鸡,太上真君报晓鸡,在天上号为金鸡,在人间乃为五德,只因白大爷杀生太多,必以你这鸡血祭之,才为白家后人除恶驱秽,为我白云坳解除五厄……我金刀一下,尔等快快随缘往生无界耶!……”
鲁瞎子将事情做尽了,当啷一声丢下屠刀。可鸡血糊了他一手,他心中知晓,便将那热黏黏的鸡血往白秀棺材上画去,画的是几个谁也不懂的符,端起徒弟白椿送来的清水,含了一口,朝棺材噗地喷去,喷了死者白秀一脸。还口中念念有词道:
“大师金轮王,法水到此了……天尊言,仇人冰泮,冤家债主自消自灭。孤魂等众,九玄七祖,四生六道,轮回生死。出离地狱,去往东极天界救苦门庭。救苦地上好修行,只有天堂无地狱。奉请天官解天厄,奉请地官解地厄,奉请水官解水厄,奉请火官解火厄。解结,解冤结,解了亡人冤和孽。亡人有罪罪消灭,亡人无罪早超生哪……咿……”
第三章 死而复生(5)
正念着,鸡却复活了。鸡从地上站起来,扑腾着翅膀,颈子口冒着一迭迭的鲜血,有干的,有稀的,竟走了几步。尔后,还没等看傻的人们反应过来,就振开双翅,飞翔起来。鸡扑扑扑扑地在堂屋里满天乱飞,人们就去捉。鸡飞上神龛,打翻了令牌和蜡烛,又飞向夜壶吊灯,把那火焰扑打得满屋乱掉,溅到人们的眼里,让人乱喊乱叫;又咚咚咚飞到了棺材里,哗哗拍打翅膀,也把那残存的血水溅到了死者白秀满脸满身——那一身镇长买的化纤西服已是血迹斑斑。鲁瞎子听准声音就去抓,可鸡又飞到他头上,把血洒了他满脸,站在他肩头还屙了一泡屎。鲁瞎子慌乱大喊道: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捉住鸡子!”
“鸡娃子没啦!鸡娃子没啦!我家焦(糟)蛋鸡娃子没啦!”闯进门来的舒耳巴也着力喊着,与捉鸡人撞了个满怀。
发早丧的仪式开始了!
人们已经把白椿和白丫儿绑在了门前的树上,怕这些后人的哭声惊扰了亡者上路。
开始撒米……打火炮……响器一起敲响……赶仗围猎的牤筒一起吹响!这深山深深的白云坳子里,再一次传出了让群山万物万兽再一次打战的牤筒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再没有人能享受到如此浩大的葬礼——猎王死了!
有人把白秀的獐子毛枕头换成了“鸡鸣枕”,把他手上的打狗棍换成了火烧粑粑,将他平时所用之物:虎爪烟袋、牛卵子皮火药囊、脚码子、牤筒、香签筒、猎刀、挠钩、百年老铳、子弹袋,等等一一丢进棺材。天欲五更,鸡鸣沉月,那华幡五色,五方童子就要来接引亡魂了——他们在白家门口已等了三天两夜。
铁匠六指一手拿着扁钉,一手拿着锤子,只等棺材盖盖上,他就要下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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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忙别忙!我是县政府通讯员!”
一个年轻人突然跌跌撞撞,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屋来,脸色像一张白纸,大呼大家住手。一屋子的人看他喝下水去,缓过一口重重的、艰难的气来。看他拿出一个大信封,又从中抽出一份有大红圆印的纸张来,大吸一口气,背着手,沉重地向棺材鞠了一躬,照着纸张沉沉念道:
“神农县政府办公室、县民政局唁函:惊悉水布镇白云坳村打虎英雄,红军失散人员白秀同志不幸逝世,我们……”
“焦、焦、焦蛋……”吐着恶臭的舒耳巴扒开人群向那个细脖子光脑袋的通讯员喊道。可被人拉开了,示意让他听。
“……我们深感悲痛,谨致以深切的哀悼……白秀同志永垂不朽!……”
“啊嗬嗬——啊嗬嗬——”十八个盖棺的汉子抬起棺盖正往他们师傅的棺材上盖去,手却停在了半空中,他们看到——
那个死尸,那个在棺材里睡了几天几夜的白秀白大爷,“腾”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五
还是感谢小儿子白端阳的那碗金钗酒——那可是根百年龙头凤尾金钗(石斛)泡的酒啊。小儿子知道我就好这口,硬是在发丧时用火钳撬开我的嘴,将那碗黄灿灿的酒倒进肚去。我本来无有死去,只是动弹不得,心气虚脱,有了这百年金钗酒,血管就开始叭叭地膨胀,心肺扑扑地腾跳,肠子啪啪地蠕动,胸腔突然泻进千万道黄灿灿的阳光,烤得我体内热气腾腾,呼呼乱响。又能清晰听见那儿孙、徒弟的哭声、尖锐混杂的火炮声、鲁瞎子做法的念诵声,还有蚯蚓拱土的窸窣声、果实炸裂的嘣嘣声、禽兽奔跑的哒哒声。秋啊,秋,秋风无垠无涯,秋水浩浩荡荡,秋叶飘飘洒洒……我这老头又被起死回生的金钗酒给逼活啦!
金钗本是神农架山中罕物,这龙头凤尾钗又是罕物中之罕物。这钗比一般金钗长许多,头似龙头,尾如美凤,煞是好看,这钗只生长在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之上,下临一口万丈深潭,那潭上反射的日月之光恰好照到这崖畔金钗之上,因汲了山川雨露、日月精华,它才有神奇药力。白秀家中这一支龙凤钗,已有数年,所泡之酒,天天喝,天天羼,依然金黄闪闪,色泽不变。钗泡枯之后,拿出放在瓦片和石上露一夜,再丢入酒坛,又如刚采模样,泡出的酒还是金黄可人,诱你三两的量喝半斤,半斤的喝一壶……
《猎人峰》第三部分
第四章 野猪群(1)
一
就在白秀老人死而复生的那天晚上,一个寒蛩喁吟,果实炸落的秋夜,山上的宗七爹家遭到了齐天浩劫。
领了村长旨意,一天补助五角钱敲梆鼓驱兽的宗七爹,喝了点小酒将那梆鼓抬到檐下,就听见一阵跑匪般的足音,零乱而混杂,接着一队气吼吼的黑野猪就闯进了他家。猪们一路拉着臭熏熏的稀屎,上了阶檐,一阵黑浪卷来,宗七爹和他的梆鼓就被掀翻在地。宗七爹忙喊老伴。可猪堵了门,不让他进去,七婆在屋里发出了汪洋般的叫声——她的床给生生掀翻啦!接着屋里的火塘被猪们扒拉开来,烟火满天。宗七爹想这房子烧了可就完了,到哪儿去住呀,又看见猪们合力拱着他那整木砍出的大梆鼓,加上架子,往崖边推去。宗七爹想这梆鼓一月可挣十五块现钱,不能让猪给糟蹋了,就拿起门边的一把锄朝猪们大打,想夺过那梆鼓。猪昂着闪闪的獠牙,朝他一顿猛戳,差点戳断了他的腿。宗七爹紧紧抱着他的梆鼓,不让猪推。老伴这时冲出屋来,手拿着猎叉,大喝一声,朝领头的大野猪刺去。那猪被刺中厚脊,竟没反抗,突然一哄而散,老两口转过头来,屋里的火焰已蹿上了屋顶。
山上一片噼噼叭叭的失火声,火光冲天,宗七爹老两口只好敲梆鼓找山下坳子里求援。可人们何曾听见;那蓬勃向上的火光,别人还以为是七爹在烧火粪或者燃火驱兽哩。
因捡橡子迟迟回家的二楞子,看见山冈上有一轮像美人洗澡的月亮,这二楞子爱看天上景物,竟一下子看呆了。看着看着,一头黑煞煞的野牲口走进那月亮中,细看是一头野猪。又一头野猪。又一头野猪!……一头小的……又一头大的!二楞子虽脑子不太好使,还是能数清百十个数,就一直数了一百零八头。等数完了,那轮出浴美人的满月也西下了。又刚巧月与猪隐去的地方燃起冲天大火,心想那可是宗七爹七婆的家。听见一阵急促沉亮的梆鼓声,就知道山上出了事。就开始喊:
“猪来了!火来了!”
猪已经靠近他。跟着的几只羊发出咩咩不安的叫声,一下子被野猪冲散。
猪们势如破竹冲上杀坪,发出奇怪的哼叫。接着就冲进苞谷地、洋芋地里。一听说猪来了,村民反应还是忒快,立马守秋的棚子里、屋场上、田头,燃起了驱兽的野火,敲锣打鼓,点鞭放炮,敲起脸盆、梆鼓,一起来驱赶野猪。
枪收了,刚刚收。这下好了,猪是灵牲,好像闻到了气味,人们奈它们不何。于是晾在山坡岩垴石缝间的庄稼地,苞谷、红薯、洋芋,甚至药材党参、独活、冬花,都成了猪们狂啃疯噬糟蹋的对象。连村里几十棵杜仲树,也让猪啃光了皮——杜仲就皮值钱啊!
野猪们在田间地头狂欢作乐,拼命蹂躏报复,根本不怕鞭炮,不怕火烧,守秋人只能缩在棚子里不敢出来。躲在一棵树上的黄姓村民将挠钩甩下去,猪没钩到,树却被猪连根拱倒了,那人摔成了半身不遂。
白秀这从棺材里爬出来人还很恍惚虚弱,就听说猪来了。走出门,看到自家的那头母猪异常兴奋,冲撞加高了的猪栏,仰着脖子恶声哼吼,烦躁不安。他要儿子中秋护着猪。可中秋要夺他手上的枪。这时村长敞开衣襟急哈哈地跑来说:
“白大爷,天不让你死,也不让你这杆枪死,还等什么,去打呀!”
白秀只感头沉如石,泰山压顶,被几个徒弟加上村长架上就走。
到了坡上地头,猪已经扬长而去,地头上,庄稼七零八落,地里留有一拃厚的猪屎。
庄稼毁了,猪屎可是好东西。这高山上土地硗薄,本来就没有肥力,只长杂草,不长粮食,猪踏过的地方全是上好的猪粪,也算是一点补偿吧,于是家家出动,来收拾猪屎了。这东西怪味,像些死猪烂肠子的恶臭,可村民们也管不了这些,踏着满坳子的怪臭味去找,往粪筐里扒。咦,这屎哪来这么沉,还这么硬?人们扒开来一看,里面全是圆溜溜的石头。
第四章 野猪群(2)
“怪哩!怪哩!猪都成山精了哩!”
“人也想不出来呀!”有人说。
“可人还来收拾。猪跟了人一样,人跟了猪一样,换了个个儿。”有人丧气地说。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怎么办啊?”
大家围在村长和白大爷身边,忧心忡忡地问。
“咋办哩,你们说?”村长吃着烟,好半天说。
空气里臭味愈来愈重,愈来愈恶心。
“就师傅一杆枪了……”有人嘀咕说。
“六指不能打些管子吗?管子不是枪?”有人说。管子是指那种猛一搂、一把捏、垫枪之类的短筒子。
“管子是不是枪,那要镇上定。再则,六指也不能瞎造子弹了,那是犯法的晓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