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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裁云双手捧着下巴颏,坐在值班室里发呆。她才懒得参与这些无聊的讨论和玩笑,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她觉得离开三看、离开警员这个职业可能是自己现在唯一的生路了,铁男说得对,树挪死,人挪活,既然自己在这儿干得不开心,又何必强求呢?不是说大舍才能大取吗?就算以前的选择不是自己的最佳位置,现在重新开始还不行吗?
很奇怪,一旦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大至三看的现状与前景,小至木瓜今年结不结果,这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天是星期天,总共送来4个犯罪嫌疑人,一个纵火,一个强奸,两个抢劫。裁云和管教老邱一起,例行公事地为他们办理了手续。
一切都很顺利,是重复过无数次的常规工作,疑犯也都比较配合,再没有道德观念约束的人,一旦到了这种地方,见到荷枪实弹的警卫,沉重、阴森的大铁门,也就面色青灰,深感一种无处不在的威慑力。
拍侧面照时,有一个疑犯突然情绪失控,大喊冤枉并大骂公安干警是酒囊饭袋,错抓好人!不过很快被老邱和小董制服。这个疑犯的名字叫伍湖生,强奸罪。
伍湖生被送进单号,但他始终喋喋不休。
接下来的几天,他绝食,连水都不喝。
谁说都没用,裁云心想,这种人饿死算了,劝他都多余。
后来,毛所长跟他单独谈了差不多5个多小时,伍湖生总算是开始吃饭了。
毛所长对董裁云说,你还是去查一查伍湖生的卷宗,看看他的案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样我们也好对症下药,做他的思想工作。
裁云心想,这是脱裤子放屁,普天下哪来那么多冤案?又不是文革时期,尤其是强奸犯,比杀人犯还招人恨,招人恶心,就算其中的事实有些出入,有点冤情,也不可能是冤案,再说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细长的单眼皮,鼻梁出奇的高,市局为破案服务的画像员都说,这就是色相,男人长成这样,基本上就是西门庆。
再说了,进来就喊冤叫屈的岂只是他一个人?犯罪嫌疑人有非常狡猾的一面,瞪着眼睛说瞎话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之一,这些人根本没有道德底线,不知诚实和良知为何物,可以说相信了他们就是对人民的背叛。
尽管裁云心里颇不以为然,但她还是会坚决执行毛所长派给她的任务,这点警员素质她还是有的,那就是只要在三看呆一天,她都会无条件地完成好各项工作。
董裁云到有关部门跑了一圈,最终向毛所长作了如下的汇报:
受害人程藐金,女,21岁,情天恨海音像公司门市部营业员。7个月以前,受害人的父母发现她情绪低落,行为反常,并没有引起特别注意。不久,程藐金从高处跌落致伤被送进医院,父母亲方知她已有3个月的身孕,可以推断从高处跳下是为了胎儿自行流产。
程藐金做完人工流产之后,身心受到极大的伤害,经常发呆,默默流泪。这时父母亲又发现,放在家中借来的准备装修的3万块钱不翼而飞,在父母亲的严厉责问下,程藐金承认被骗财骗色,但绝对不是她情愿的,不过她拒绝说出这个人的名字。经过父母亲、街道以及派出所反复做工作,程藐金才说出是伍湖生所为。
伍湖生,男,36岁,无业,有赌博行为记录。案发之后,他坚称跟程藐金是普通朋友关系,没有任何不轨行为。但据音像公司门市部的工作人员反映,他隔三差五就会到店里来找受害人,两人关系十分熟络,经查,伍湖生在门市部买的数十盘歌碟没有一盘开封,这说明他并非音乐发烧友,主动接近受害人显然是另有所图,而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桂林佬餐馆的小老板也证实,伍湖生与程藐金二人经常光顾小店,关系如同情侣,肯定不是什么普通朋友。
再则,程藐金手术期间,伍湖生突然神秘消失,后来自认为风头已过,才重新出现。
伍湖生提出要做亲子鉴定,但程藐金手术之后院方没有留下任何类似标本之类的东西,只是按常规全部清理干净,已无线索可寻。伍湖生又提出要与程藐金当面对质,程藐金得知这一情况,情绪严重失控,边哭边冲进厨房用菜刀猛砍左手腕,造成自伤,经抢救现在仍在康复之中,家属强烈要求杜绝一切外界刺激,并要对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
在一系列的证据链形成之后,便是零口供,伍湖生也难逃法网。
听了情况汇报,毛所长也没说什么,他经手过的人、事,千奇百怪,这实在也算不上传奇。由于最近的工作较多,他叫裁云直接跟伍湖生谈一次,有什么情况再说,但总之不能再搞绝食那一套,变相对抗政府。
董裁云和伍湖生在交心室谈话,这里的布置十分简单,但不像审训室那么严肃和对立,这是毛所长攻心为上理论派生出来的一个具体做法。毛所长过去当过兵,他说“四个第一”我不管是谁说的,就是有道理,人的因素、政治工作、思想工作、活的思想这四个第一,说来说去就是要做好人的工作,而人的思想是千变万化的,简单化的对待和处理就会出问题。
然而,伍湖生好像并不想跟董裁云说什么,好长一段时间他都一言不发,也不看董裁云一眼,曾经激动、失控的表现已经不复存在。
他看上去冷漠而平静,与刚来时判若两人。
还是不愿意解释细节,他说:“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做过那些事?”
“受害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要跟受害人对质。”
“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啊?”
“反正我是清白的。”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清白的呢?”
“清白就是清白,不需要任何证据。请问你怎么证明你的清白?!”
放肆!董裁云心想,你是什么东西?把我和你放在一块比?真是不要脸!顿时,裁云像吃了一个苍蝇似的,再不想多说一句话。何况,她去意已定,与这里的人渣周旋就显得格外没有意义。
“伍湖生,我告诉你,就你这种态度,谁也帮不了你!”这是董裁云对伍湖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
伍湖生搬进九监仓之后,就一直在写申诉材料。
同仓的一个贪污犯说:“你写书啊?你是作家吗?”
伍湖生心想,作家是个屁呀,要不是没钱请好律师,我会在这里一直写一直写吗?不过转念又想,要是自己真是作家就好了,说不定还真能把事情说明白,洗掉身上的冤屈。
贪污犯得知他在写申诉材料,像看个傻瓜似地看着他说:“没用的,就算你比窦娥还冤,写这玩意儿也是没用的。”
“为什么呢?”伍湖生有点急了,他不见得真的在这里蹲个十年八年吧。想到这一层,无论如何是潇洒不起来的。
“没有什么为什么,不好彩,进都进来了,谁还听你说那么多。”
“那我真的是什么也没干啊!”
“不相信你就写吧,以前有个人也像你一样每天写每天写,合起来差不多有一担了,可以挑着走,还不是……”贪污犯右手在脖子前面一横,做了一个挨刀的手势。
伍湖生顿时寒气四起,从头凉到脚。
清夜静思,伍湖生百思不得其解,藐金为什么要陷害他呢?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一个晴朗的上午,他混在一堆老头老太太里喝完最便宜的早茶,茶叶都有些霉味了,他吃了一个肉粽,总共是3块5毛。当时他对自己失望极了,尤其想不到自己不仅财力就连口味也提前进入了老年队伍。
这才是破产带给他的最真实的隐痛,它们如暗礁一般,深藏他的心海。
没有人与众不同,他也一样。好像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但其实,随便一个早上,一件小事都会让他痛感这样活着是多么的没有意思。
藐金在店里上班,远远地见到他就笑,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她一个人对他笑了吧,而且笑得那么由衷,自然。就算是这里面也有商业成分———她希望他买她的碟,可是这点要求并不过分啊,而且她总是给他留最好听的碟。
果然,藐金表情夸张地说,我给你留了滨崎步的碟,很抢手的。
什么,兵器部?那航天局也出碟吗?
跟航天局有什么关系?她递给他一张日本小个子歌星的碟,这个女人染着黄头发,长得很亚洲很精致。没有了,昨天一到货,两个小时就卖完了。
谢谢你。
谢什么?你还请我吃啤酒鸭呢。她很哥们儿地说。
是的,那些碟他一张都没听过,可是这很重要吗?成为他的罪证之一简直荒唐!
那天他们还聊了一些闲话,他记不大清了。当天晚上,叉烧突然打电话通知他,第二天到洲头嘴赶第一班船去澳门。
叉烧有个习惯,手风很顺的时候就不舍得离开赌场,开盘就输,他不会一路猛追,造成越追越输的下场,所以他至今还不至于跳楼谢世。可是赢起来,他坚信千载难逢的运气来了,必定安营扎寨,开高级套房,白天睡觉,晚上吃一碗鱼翅捞饭便冲进赌场,还没开始已是满头大汗,两眼悠悠地冒出野兽般的绿光。
闲来无事的时候,伍湖生想起任小姐,很想跟她再喝上一杯。可是他两次去玻璃酒吧,都没有见到任小姐,任小姐常坐的那张吧台坐着一个黑嘴唇的女人,一点也不合伍湖生的口味。
凡是自认为好的,值得回味的东西都是不能重复的吧?再来一遍,好像就不那么好了。伍湖生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他就变得更加无聊,于是在他把玩着叉烧的全球通手机时,他试着给藐金的门市部打了一个电话,等了好一会儿,藐金才跑来听电话,他想,藐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