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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说,您的眼光有吸引力,”沙布洛夫说道,同时觉得,他所说的完全不是自己想说的话,于是立刻改变口气,补充一句:“我见到您,真是很高兴。 ”
“我也是。”安娜说,并望着他的眼睛。
他明白了,她没有忘记那天夜里躺在担架上时他那突如其来的吻,其实她一点也没忘记他们之间仅有的几次,实际上很重要的交往。此刻,他望着她,感觉到了这点。
“我在这里几乎不睡觉。”他说。“我甚至很少想起您来,这里的一切真是太…… ”
“我知道。”安娜说。“我们卫生营里来过几次您营的战士。关于您这里的情形,我常问他们。 ”
安娜用手指头拧着军服的边缘。沙布洛夫明白,这并非由于她局促不安,而是因为她想说出很重要的话,正在找合适的语言。
“怎么了?”他突然问道。
她默不做声。
“关于您的事,我想得很多,多极了!”她带着平素那种特别爽直的态度说。
“想什么? ”
“我什么也没想。就是想您。我很想再同您谈谈。 ”
她以期待的心情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而他也觉得,她在等待他说出什么美妙的,聪慧的,安慰她的话,譬如:将来一切都会好的,他们两人都会安然无恙,再说点成年人的话,使她感觉到,自己乃是他保护下的一个小女孩。但是他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想坐到她身旁,拥抱她。他像在小火轮上一样,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微微揽到自己身边,说道: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 ”
她从这句话中认定他也清楚地记得担架上的吻,所以他才说:“我就知道。”。
“您知道吗?”她说,“每个人的生活中,大概都有像我现在这样的情形,总有一天特别期待某件事情。看,我今天从清早起,整天等着要见您,对四周一切全无觉察。白天射击得那么激烈,我几乎一点也没觉察到。如果我到您这里来,大概也会成为勇敢的人,是吗? ”
“您本来就很勇敢。 ”
“不,原来并不勇敢,但今天却很勇敢。 ”
他看了看表。
“外面天开始黑了吗? ”
“是的,”她说,“大概开始黑了。我还没发现。大概是的。”她惊讶起来。“该运伤员了。我该走了。”
他很高兴她说这句话:“我该走了”,因为到准备攻击的时候了,他很高兴她先离开。
“恐怕您不能一次把所有的伤员都运走吧?”他问。
“不能。”她说。“今天我还要运两次。黎明前,能把所有的伤员运走,就不错了……”
沙布洛夫站起身来,说道:
“我们团长今天被打死了,您知道吗? ”
“知道,听说就死在您旁边。您今天也受了震伤,是吗?”
“有一点。 ”
他望了望她,现在才发现,她今天说话的声音比平时要高,大概是因为知道他受了震伤。
“也是别佳告诉您的吗? ”
“是的…… 我今天还能见到您吗? ”
“是,是,当然。”沙布洛夫急忙回答。“当然,您见得到。哪能见不到。不过…… ”
“什么?”
他想说,要她小心些,但是他止住了。她怎么能小心呢?每天总在夜里同一个时间,走同一条路来回运送伤员。她怎么能小心呢?向她说这样的话,简直是愚蠢。
“没有什么。”他说。“当然,我们还能见面。一定能够见面。 ”
她走出去后,沙布洛夫缄默地坐了一会,然后站起身来,穿好大衣。他希望尽快结束攻击库房的行动,这次不仅仅是因为必须把库房攻下,还因为只有攻下库房之后他才可以见到安娜。他一想到这点,连自己也吓一跳,他很惊异自己会产生这个念头,因为他不能欺骗自己,这就是爱情。
可是,这个念头一产生就再也消失不了。在下达攻击前的最后命令时,在前去攻击时,在开始沿着废墟爬行,继而在敌人炮火下奔跑时,在他投掷两个手榴弹后立即率众冲进木屋时,以及在那里开始枪战,喊声与呻吟声混成一片,展开白刃战时,这一念头始终伴随着他。
这一次,他终于把库房夺回来了,总共只阵亡一人,受伤五人。虽然他同很多俄罗斯人一样,从良心上来讲,对故去的人不谈缺点,但此时他仍然气愤地回想起巴柏琴科。
瓦宁白天从第二连回来后同营长一块参加了这次攻击行动。虽然让他参加这次攻击不大合适,但他坚持要去,沙布洛夫也没有办法拒绝他。总的说来,他此刻的心情是,只要是好事,他都无法拒绝他人。他俩随时都在一块,此刻也一同回到掩蔽部。
“这个木屋,”瓦宁一边坐一边说,“原来是为存放舞台道具用的。前面那座楼房是戏院,旁边这个木屋是堆置道具的。还有院子。里面还铺过小铁轨,以便把舞台道具装上小型货车运走。真精彩,是吧? ”
“是的。”沙布洛夫说,不由地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瓦宁问。
“我在想,大概周围每一座楼房的细节,你都熟悉。 ”
“可不是吗?我参加了所有的建设工作。我不仅了解房屋,还了解这里几乎所有的人,我知道。此地有个女护士到过你这里,是不是? ”
“是。”沙布洛夫很警惕地说。他以为此刻瓦宁要开点什么玩笑,随即准备好了对策。
“所以啊,”瓦宁说,“连她,我也知道。她原在拖拉机工厂工作…… 在工具车间当计算员。我们曾想任命她为该车间的青年团组长。我还很清楚地记得她。”
原来这就是他关于这女子所想说的一切。
“所有的人,我都记得。”他已忘记这个姑娘的事,又说起其他的事了。“至于拖拉
机工厂,我印象中的拖拉机厂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以前那样的。以前机床旁边都是人。我至今甚至还记得他们的面貌…… 你今天怎么愁闷不乐?疲倦了吗? ”
“没有。”沙布洛夫说。“我已休息好了,白天睡过。 ”
“可脸上还是有点忧郁。 ”
“不,我不是忧郁。不过在想事情罢了。”
“想什么事?想巴柏琴科吗? ”
“也想到巴柏琴科。 ”
“唉,”瓦宁说,“被打死了。不知道会指定谁来当团长。也许指定你? ”
“不,”沙布洛夫说,“大概会指定第一营营长弗拉索夫。他是少校。 ”
“唉…… 巴柏琴科被打死了。”瓦宁又重复一句。“你今天同他争吵过吗?”
“吵过。”
电话铃响了。
“有人请您讲话。”电话兵说。
他走近电话前。是普罗琴科打来的。沙布洛夫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很高兴。
“你好吗?”普罗琴科问。
“很好。 ”
“怎么连自己的主人也没保护住呀? ”
“做不到。”沙布洛夫说。“想做,但做不到。 ”
“库房很容易就夺回来了吗? ”
“还算容易,伤亡很少。 ”
“开始就应该这样,——截断敌人增援的进路,夜里再把它夺来。以后必须这样做。 ”
这话是在责备他,虽然责备得很轻,但毕竟是责备。沙布洛夫本想说,不是他坚持要白天攻击,而是巴柏琴科,可是随后他又想到,巴柏琴科已经牺牲了,无论他对与错,他毕竟是为斯大林格勒殉难了,因此他只好一字不提。
安娜并未食言,夜里很晚,又跑来了一次。她非常忙,只在这里呆了一分钟。虽然他俩这次见面的时间很短促,但是沙布洛夫知道,今后他俩将努力找机会见面,哪怕只能见一分钟。
她又急匆匆地走了,他非常替她担心,他来到斯大林格勒后第一次感觉到,他俩面临的危险是完全不同的,不言而喻,一种危险是他自己要面对的,——另一种更可怕、更出人意料的危险则是姑娘要面对的。他非常清楚地感觉到,现在他真的要永远为安娜担忧了。
白天晚上所有需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现在就等十一点钟的到来,这是沙布洛夫命令尤苏波夫前来一同去侦查的时间。今天如果侦察清楚,明天夜里就能去歼灭德寇一连人——这点,他此刻觉得特别诱人。一想到这件事情,他就特别愉快,相信一定能够成功。他又躺到床上。他想尽快把今天最后一件事情做完,好让他一个人独自,哪怕只有半小时,想想自己的心事。他向别佳喊道:
“尤苏波夫来了没有? ”
“还没有来。”别佳回答。
“叫他过来。最好快一点。”
五分钟后,尤苏波夫到了。他一切都准备好了:颈上挂着自动枪,腰间挂着用小口袋装的两颗手榴弹。没穿军大衣,为了轻装,只穿一件紧扣的短棉袄。这是他侦察时的通常装束。
“我们马上出发。”沙布洛夫起身说道。“别佳,叫彼得洛夫来,和我一同去。 ”
彼得洛夫是沙布洛夫手下的一个自动枪手,当别佳留在营部时,他就护送沙布洛夫。沙布洛夫从墙上取下自己的自动枪,也同尤苏波夫一样,穿了一件短棉袄,把皮带勒紧,他把心爱的、小巧而威力巨大的柠檬式手榴弹,装到两个衣袋里,把自动步枪挂到脖子上。
他们出发了。尤苏波夫走在前面,沙布洛夫走在中间,后面是彼得洛夫。这是10月里的一个潮湿漆黑的夜晚。细雨蒙蒙。开始时,他们觉得自己不是走到街上,而是走进一个乌黑的门廊。墙壁与天色混成一片,仿佛废墟之上的高空中也是房屋。
沙布洛夫走出隐蔽部时曾想,其实把这次侦察工作移到明天去做,也没有什么过失,因为今天的事太多,而今天又不是最后一天。可是这个清爽的夜晚,蒙蒙的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