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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日夜夜 作者:[苏] 康·米·西蒙诺夫-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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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哪里来的?”

  “普罗琴科派来的。”

  “原来如此。有趣得很。”那个熟悉的声音说。“请进。”

  当他俩走进钉有木板的坑道里,沙布洛夫回头一望,看见后面走来一位将军,这位将军正是他昨天夜里在普罗琴科那里见过的。

  “总指挥同志。”沙布洛夫向他说,“可以进来吗?”

  “可以。”将军说道,接着打开木板做的小门,自己先进去了。沙布洛夫懂得这是请他也跟着进去,于是他也进去了。门里是一个挖在地下的小房,里面摆着一张木床,一张漆布沙发,一张大桌子。将军坐在桌旁。

  “请你把方凳移到我跟前来。”

  沙布洛夫不懂得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把方凳移近了。将军伸起一只脚,搁到方凳上。

  “旧伤复发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好,您报告吧。”

  沙布洛夫按照军队礼仪报告后,把普罗琴科的书面报告交给将军。将军慢慢读完后,惊讶地望了望沙布洛夫。

  “这就是说,你们那里很安静。”

  “是的,很安静。”

  “这也不错,显然,敌人已无力同时举行全线攻击。最近几天的损失不大吧?”

  “详细情况我不知道。”沙布洛夫说。

  “不,我不是问你全师的情形,全师的,这里都写着。我问的是你们营的情况,您好像是营长?”

  “是的。”沙布洛夫说。

  “您营里有多少伤亡?”

  “近8天来,阵亡6人,负伤20人,加上开始的8天里,阵亡80人,伤202人……”

  “哼,”将军说,“够多了。您这次来,在没找到我们之前,沿岸找了很久吗?”

  “没有,我很快就找着了,只是我开始怀疑:三百步以外的地方就在射击,我想,总指挥部一定会转移地方。”

  “啊,”将军说,“差一点转移地方,我指挥部的人本来已决定今夜转移,但是我晚上从师部里转回来后,阻止了他们。在目前这种困难环境和困难情况下,隐藏是可笑的,虽然表面上看很必要,但是也不能按常规办事转移指挥所,大尉,您要记着这一点。在这种紧要关头,最主要、最明智的办法是稳定军心,懂吗?在某种意义上说,当人们看到地点没有变化时,就会产生信心。只要我还能在原处指挥,我就不改变地点,我就要在这里指挥到底。您是一个青年军官,我对您说这些,是希望您把这些运用到您的营里去。我相信,您不会觉得你们那里的平静现象还能长久继续下去。”

  “我没有这样想。”沙布洛夫说。

  “你也不应该这样想。平静不会持久。萨瓦杰耶夫!”将军喊道。

  副官走进门口。

  “坐下,起草个命令。”

  将军当着沙布洛夫的面,很快口述了一个简短命令,命令要点归结起来,是要求普罗琴科想方设法不让德寇从该师阵地上再抽调出更多的部队,特别要求他在该阵地南段,即德寇已突进到伏尔加河边的这段阵地上,发动几次局部攻击。

  “还写一点。”将军说,“‘祝贺您获得将军军衔’。完了,拿过来,我签名。”

  将军在让沙布洛夫走时,抬起他那疲倦的,因睡眠不足而现出蓝圈的眼睛,望着沙布洛夫。

  “您好像很早就知道普罗琴科?”

  “几乎从战争开始时就知道。”

  “如果您想成为一个好指挥官,就应该向他学习,效法他。实际上,他不是你初次见面感觉到的那种人,他有计谋,有头脑,有毅力。一句话,是一个地道的乌克兰人。我们很多人只在外表上看很沉着,而他却在实际上一向镇定自若,你要特别向他学习这一点。他报告我,说您在被围困的最初日子里仗打得很好。现在您可以认为全师都处在敌人包围圈内。在这种情况下,重要的是冷静。我们会恢复与你们的通讯联系,但河水总归是河水,这点您要记得。可是…… ”将军站起身来,向沙布洛夫伸出手去,“可是当我们背水而战时,河水有时对我们有利。例如敖德萨,塞瓦斯托波尔…… 我相信斯大林格勒也会成为这样的,不过有一点差别,我们在任何情况下,决不会放弃斯大林格勒。现在您可以走了。”

  当沙布洛夫走出总指挥部,返回来向河边码头走去时,心里想,不管怎么样,总指挥的情绪很好。将军同他说话时,那种镇静沉着、从容不迫的态度,都不是故意做出的,在沙布洛夫看来,极其自然,的确是真的,亦即这个人所说的话,就是他心里所想的。但今天的事变似乎又可能产生完全相反的情绪。“也许,他知道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消息。”沙布洛夫想道,“也许其他地方正在准备增援部队……”

  但是他立刻又否定了这种想法…… 不,问题不在这里。他忽然理解了总司令这种情绪的原因: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德寇已突破到伏尔加河,将集团军截断,最近几天战斗的结局就是如此,发生这种事情是因为抵抗的力量不足。现在,德寇认为战斗已经结束后,我军却不承认失败,还在继续作战,而且总指挥部仍在原地不动,泰然处之,不仅如此,从一个被截断联系的师里派来了一个军官,并把报告按时送交总司令。正因为如此,他在会见沙布洛夫时情绪很好。当时他的情绪非常好,全集团军都知道他是个缄默寡言的人,此刻他居然与一个担任联络的普通军官攀谈整整五分钟之久,并且还对他说了一些似乎不关正题的话。

  沙布洛夫离开普罗琴科后,已经过去5小时,现在他又回到普罗琴科的掩蔽部,并把从日记簿里扯下、上面写着总司令命令的小纸条递给普罗琴科。

  “那里情况怎样?“普罗琴科读完命令后,问道。

  听沙布洛夫说,总指挥部仍在原地,普罗琴科脸上现出了满意的微笑:显然他与沙布洛夫同感,总指挥部仍在原地,他也是很高兴的。这个表面上看似一般的步骤,实际上是极其高明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在战争中不按平常那种看似合理的思想办事。

  沙布洛夫从普罗琴科那里回去时,顺便走进巴柏琴科的掩蔽部。因为他在师部时,就有人转告他说:巴柏琴科打过电话来,要你到他那里去。

  巴柏琴科正坐在桌旁起草报告。

  “坐吧。”他说着,连头也不抬,继续作自己的事。这是他的习惯,——他召来的下属到来时,他从来不中断自己没作完的事情。他认为,中断工作有失自己的威信。

  沙布洛夫已习惯团长这个作风,于是淡然地向巴柏琴科请示一声,让他出去吸烟。他刚走出门,在掩蔽部第二间房里就碰见迎面走来的通讯连连长叶列明上尉,这人从战争开始时,就在本师里作过战。

  “您好。”叶列明向沙布洛夫说,同时紧紧地和他握手。“我马上要走了。”

  ‘到哪里去?”

  “调我去学习。”

  “到哪里去学习?”

  “到交通学院附属训练班。真奇怪,为什么把我从斯大林格勒调走,但命令终归是命令,我只得去,我特来向中校辞行。”

  “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快艇一到就走。”

  沙布洛夫想了想,虽然他的到来不能让巴柏琴科放下工作,但是巴柏琴科早就熟悉的叶列明来辞行一定会迫使团长放下笔,于是他跟着叶列明走进房间。

  “中校同志。”叶列明说,“能向您报告吗?”

  “好。”巴柏琴科应了一声,没有停笔。

  “我要走了,中校同志。”

  “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特来辞行。”

  “介绍信准备好了吗?”巴柏琴科问,眼晴仍然没有看叶列明。

  “准备好了,在我手里。”

  叶列明把介绍信递给他。

  巴柏琴科的视线依然没有离开桌子,他在介绍信上签字后,交给了叶列明。

  一阵沉默。叶列明进退维谷,站在原地,停了一会。

  “那我就走了。”他说。

  “您走吧。”

  “中校同志,我特来辞行。”

  巴柏琴科终于抬起眼来,说道:

  “好啊,希望您努力学习。”说罢,他向叶列明伸出手。

  叶列明同团长握手。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巴柏琴科和他握过手后,再也不理会他,又埋头写东西去了。

  “中校同志,再见。”叶列明又一次犹豫不定地说道,并望了望了沙布洛夫。他的神色并不是生气,而是失望。老实说,他也不知道怎样与巴柏琴科告别,为什么要告别,总之他没想到,这里气氛竟这样正式。

  “再见,中校同志。”他最后一次小声说。

  巴柏琴科没有听清楚。他把一个图表认真地摆在报告跟前,仔细地用尺子在上面画线。叶列明又停了一会,慢慢向沙布洛夫转过身去,深情地同他握了握手,就走出去了。沙布洛夫把他送出门,在掩蔽部门口紧紧地拥抱他,接吻。随后沙布洛夫又回到巴柏琴科这里来。

  他还在写战斗报告。沙布洛夫生气地望着他下垂的脸和开始秃发的前额。沙布洛夫很不理解,中校与叶列明一同度过一年的战斗生活,出生入死,同吃一锅饭,如果需要,在战场上还会救他的命,此刻怎能这样无动于衷地让他走。这样冷酷无情地对待他人,对一个离开部队的人的命运漠不关心,沙布洛夫在军队里时而遇见这种情况,他为此感到惊讶。沙布洛夫切身感觉到了叶列明的痛楚,所以当巴柏琴科想从他嘴里打听集团军情形,终于开口问他的时候,他一反常态地回答得很枯燥,很克制,几乎很粗鲁。他只希望赶快结束这场谈话,让巴柏琴科再去钻研他的文件,免得他像对待离去的叶列明那样对待他。

  沙布洛夫回到本营的途中想道: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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