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商之于国岂止于富而已?商业大兴,则人人有争利之心,有争利之心,才不甘心受人鱼肉愚弄。我中华自从朱熹以来凡数百年,女人服从男人,平民百姓服从于官,小官服从大官,臣子服从皇帝,弄得举国上下人人皆做奴隶。皇帝若清明,则有永乐之盛世,皇帝若昏庸,却足以葬送一个国家。这不是极不合理么?”
彭羽低头沉思,梅之焕却反驳道:“若如大人所说,一国之内人人为一己私利而争,是政令一出,人人群起扰攘,将国无宁日矣,谈何天下大治?”桓震想了一想,道:“我曾读过一个姓罗之人的著作,他说过于拘泥纲常天伦,便会僵硬而无所进取;但如果为了反抗暴政,而人人放任自流,毫无拘束,那就是一种新的暴政。古圣先贤所谓大同之世,不是全无一点条教禁约,也不能遍地罗网,动则受制。就是所谓‘为了保存社会而必须的束缚之外,不再以更多的束缚来保证社会的安定’了。放眼如今,我大明以严刑酷法立国,条教禁约不是太少,而是已经多得不可容忍了。”彭羽问道:“何谓‘社会’?”桓震一怔,这才想起社会还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的名词,当下道:“凡一种群,就是一个社会,譬如我大明国内上起君主,下至三教九流,拢共便算一个社会。蒙古诸部落加在一起,也算一个社会。”
黄吴两人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全不懂这三个人叽叽呱呱地说些什么,只是闷头大吃,桓震笑道:“咱们再不动手,饺子都要被这两个饕餮吃完了。”黄得功跟随桓震日久,深知他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连忙替他舀上一碗,吴诚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彭羽指着他笑道:“商业尚未大兴,便有争饺子之心,大人还不赶紧出一套条教禁约来禁一禁?”
此言一出,吴诚与黄得功固尔赧然,梅之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桓震愕然而笑,忽道:“妙才说得很是有理。咱们须得未雨绸缪,不能临渴掘井。季明送来的那份竞标条例草稿,妙才可曾看过?”彭羽点头道:“学生连日琢磨,已经发现了数处不妥,正要与大人磋商。”桓震摆手道:“这事情你与季明谈去,议定了再来报我。”彭羽满口答应,忽道:“学生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得行不得。”桓震顺口道:“但说无妨。”
彭羽从怀中取出一迭纸来,道:“这上面写得甚为完备,大人回去之后可以慢慢过目。”双手递过,道:“学生听季明说了大人在金州的募股之法,觉得很是高明,堪称无中生有的妙着。昔日王安石变法,有青苗钱例,盖以官钱贷民,俟谷熟还官,学生想要反其道而行,以官府向商民借贷,期以日月,重与利息,到期付息留本,以为贸易之用,不知大人以为若何?”桓震瞪大了眼睛,他这想法已经有三分类似于近代的股份制了,就眼下民间财富的积聚状况来看,这种办法不见得能集中到多少资本,可是关键之处在于一旦平民知道官府的产业之中有自己的一分股本,这么一来必定促长他们的参与热情,说不定就会起来监督贸易中的舞弊事件,实在是一个培养民主的大好机会。
说归这么说,但是历经数千年官尊民卑的欺压,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已经成为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共识,想要打破这道樊篱,让他们跟官府打交道,多半难于上青天。而且上令不能下达已经成了通病,若是这一道命令下去,没有多少真正想认购股份的人不说,恐怕反倒给了杂吏们一个敛财的良机。沉思片刻,道:“王安石青苗法因何以败,妙才可知道?”彭羽一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叹道:“王安石初立青苗法,本遵愿者贷、不愿者不强之旨,务在惠小民而已。然而一旦推行下去,就变成了乡户一等而下皆立借钱贯数,三等以上更须增借。官吏唯以放钱取息为意,毫不理小民生死,以至于败。”桓震点头道:“是了。我若遵妙才之言,向全辽商民借贷,妙才有何法子,可以保证不致变成官吏聚敛的局面?这办法我从前便已经想过,可是如果益民之策反变作病民,那么不如不行。”彭羽俯首道:“确是学生顾虑不周。请大人准学生将本抽回。”
桓震笑道:“那又何必?就是妙才所议的办法,我在其上略加改动,或者就可推行。”顿了一顿,道:“如果不是官府,而是一势力雄厚的富商大贾出面,在辽东开设钱庄,由本抚作保,以钱庄的名义向商民借贷资本,是不是可以好些?”彭羽沉思不语,梅之焕却忽然插口道:“若是钱庄生理不善,以至关门大吉,岂不是大失官府体面?况且商人唯逐利而已,大人不给彼等好处,彼等怎肯为大人出头露面?”桓震点头道:“也有道理。此事慢慢再议,年后我想去一趟觉华岛,到时候季明等人也要一起,人多智广,必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又谈片刻,梅之焕年纪大了,支持不住,便告辞回去。桓震与彭羽却继续把酒论道,这一夜直谈到东方初曙,方才散去。两人一夜没睡,却都无丝毫困意,彭羽躬身道:“今日难得清闲,学生想告个假,去瞧瞧昔日虎尾山那些弟兄们过得可好,求大人恩准。”桓震笑道:“岂有不准之理?只不知妙才可肯带我同去。”彭羽长揖道:“求之不得。”
两人着了便服,各骑一匹马,径出广宁城,往杨树铺去。此番与上次来所见大不相同,虽在冬寒时节,土地完全不能耕种,村子里仍是一派忙碌景象。两人随意走入一家,恰是上回见过那褚麻子的居所,但见他赤了上身,操着刨子在做木工,头上汗水淋漓,腾腾地冒着白气,只是低头做活,全不觉有人走了进来。彭羽笑着叫道:“贵人事忙,咱们还是走的好罢。”褚麻子愕然抬头,赫然见到昔日的大寨主,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上来问安拜年。彭羽拉他起身,笑道:“莫再叫什么大寨主,彭羽今日只是巡抚大人的一个幕僚而已。”褚麻子连声称是,叫老婆烹茶招呼客人。
桓震瞧了一眼他所做的东西,却是一具犁,当下问道:“这是做来自用的?”褚麻子摇头道:“大人想必瞧见小人门口的幌子了,小人祖辈都是木匠,自己也学了些手艺,心想就此丢荒了未免可惜,反正是农闲时节,是以替街坊四邻打打犁耙之类,赚几个零钱度日。”似乎想起什么,又补上一句,道:“梅大人开了官仓,贷粮食给我等过冬,省着些稀当干吃,也能过到明年开春。小人只是闲来无聊,怕自己懒出病来。”桓震笑道:“行了行了,本抚知道了。”随口问道:“你们明年种什么?”褚麻子脸上露出兴奋神色,道:“大人从南边运来的甘薯与马铃薯,村子里大家都想认种,小人好不容易才抢到了些,就窖在那里。”说着伸手一指院角一个窖井,看起来似乎是个地窖土窑。
桓震奇道:“别处乡农不知此为何物,都不敢种,何以你们却抢了起来?”褚麻子笑道:“大寨主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错。他既然跟了大人,咱们也就死心塌地,唯大人是从。何况村子里男女老少从前占山做贼,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今日有地有家,全都多亏了大人,只要大人一句话,就是叫咱们死,也是肯的。”
出了褚麻子家,桓震道:“只消有一处肯种,那就好办,四里八乡效仿起来也不过数年之事而已。甘薯、马铃薯本来就容易成活,何况我又专门从福建请了人来教授栽种之法,若再不能收成,可真是没天理。”
彭羽手中抱了褚麻子硬塞给他的山货,感慨道:“从前啸聚山林之时,虽然喝酒吃肉甚是快意,可是学生却知道他们无非只想要安定度日而已。彭羽不求功名著于后世,但愿有生之年,不见饿殍,不闻兵戈,此愿足矣。”桓震拍拍他肩头,道:“你知道我最厌恶什么?”不待他答话,自己回答道:“我最厌恶杀人。”忍不住自嘲地苦笑起来,道:“是不是很好笑?从军以来,因我而死者与我亲手所杀者已经数不胜数,可是至今想起来仍是觉得十分不快。有人说屠得百万人,方为雄中雄,若是会杀人便可称为英雄,我却宁可不做这等英雄好汉,也不愿意看一个人在我手里丢了性命。”仰头叹道:“只是时势强过人,我若不去杀人,人就要来杀我。与其引颈就戮,倒不如先发制人的好。有朝一日四海宁靖,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睡得着觉?”彭羽默然,心想以巡抚大人这种性格,要他做一个枭雄实在为难了他。可是既然已经给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想不做已经是不成的了,唯有尽一己之力,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罢了。
温氏这一回声称要给桓震娶妾,却是当了真的。不但遣人赶往宁远去接雪心,而且在行辕中大肆布置,弄得真有一番办喜事的气氛。桓震虽然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妥,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理由拒绝,只好默许了随她去搞。初十日雪心来到广宁,温氏便催着要定喜期,拣了最近的一个吉日,却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桓震总觉太猝,但瞧着雪心也是一脸期待的神色,一时便不忍心对她说不,只得打醒精神预备起来。
广宁上下官员知道巡抚办喜事,岂有不大大巴结之理?流水一般的送上礼物来。桓震实在不愿意收,可是不收又显得不好,只得叫专辟一室,将送来的东西尽皆存放,容后变卖,算作是广宁卫从自己往下全体官吏捐给垦荒农民的越冬口粮。
这一回雪心再住进行辕,温氏却不像上回那般百般刁难挖苦,反对她十分亲热起来。雪心天真无邪,只道她真心对自己好,也就再无半分戒心,反在桓震面前大大说起她的好话。时光飞逝,转眼间已经是正月十四,明日便是大喜之期。桓震无论如何睡不着觉,披衣闲步,想起从前灵丘订婚以后,三年多时光一路走来,自己固然十分不易,雪心更是历尽苦难,好容易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一时间只觉得管它温氏打的什么坏主意也罢,自己娶了雪心,若能给她一些安慰,也就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