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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帐子来瞧时,桓震钻在被里,也是满头大汗,叹道:“妙才好胆色,可连我都怕了。”彭羽哈哈一笑,道:“大人奇计,学生只不过操刀而已。”桓震坐起身来,道:“往后我却得装病了,外面一应事务,都要仰赖妙才。传话与刘从祥和杜怀德,叫他们尽停贸易,所有明籍商旅,全都勒令出境。”彭羽点头道:“方才学生来时,已经叫人去办了。黄得功也赶往城外去调兵,大约此刻已经入城了。”桓震略略惊讶,瞧他一眼,赞道:“好利落!”
不久黄得功提兵来到,义顺馆中官吏都听说了这事,眼看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辽兵端着火枪直闯进来,没一个人敢说半句闲话,老老实实地滚了出门。黄得功叫人驱逐了方圆一里民居住户,四面分兵把守,直将一个义顺馆弄得铁桶也似。吴诚却带了几十个人,搭了大船,径行扬帆出海,声言将要回辽东搬取大兵,再来与朝人为难。
义顺馆中虽然已经全是自己人,桓震仍是不敢大意,要黄得功找十几个靠得住的亲兵来,昼夜轮流在自己房间外守卫,除却目下已经知道这件事情的黄得功、彭羽、雪心、随军医生、以及先前假扮刺客的亲兵总共五人之外,谁也不准放进来。
他将彭羽和黄得功召来,商议这数日之间的对策。彭羽道:“学生料想,那申景珍与严愰必定没这个胆子对我等加以毒手。此事却非彼等能够作主,想来此刻已经飞马回汉城报与朝王去了。那朝王多半也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咱们须得想想,等朝鲜使节来时要如何答复才好。”桓震笑道:“事情已经做下了,自然要大捞一笔,否则岂不对不住妙才挖出来那位老兄?”说着转对黄得功道:“既然已经挖了出来,也就莫再埋回去了,万一给人发现,反倒不好。”黄得功点头答应,却又迟疑道:“挖人祖坟,会不会遭报应?”桓震淡然道:“若要报应,来报应本抚好了。”那刺客的尸首,是彭羽头一晚亲自去掘了一座新坟,刨出来的死人。刺客原是辽兵装扮的,给吴诚押将回来之后便即放了,却将一具尸首穿起刺客的衣裳来,面上涂抹一番,蒙过了严愰与申景珍去。
彭羽沉吟道:“学生倒以为,这是一个大好机会,咱们大可以……”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桓震已经接口道:“大可以借此要挟李琮,迫他准咱们在义州驻兵!”彭羽击掌笑道:“大人果然高见。”桓震微微一笑,心想你不也想到了么?黄得功叫道:“若真如此,咱们岂不可以直接打到辽阳去?”说着用力一捏手指,骨节啪啪作响,满脸的向往神色。
桓震笑道:“打到辽阳去,那还早呢。眼下先琢磨怎样瞒过义州大小朝官是正经。方才彼等给妙才一顿吓,晕了头脑,事后想想,多半不能无疑。若定要亲自探视,那该如何?若送来医生之类诊治,又该如何?这些须得事前商议好了,省得临时忙乱。”彭羽皱眉沉思,道:“我虽可借口防人用毒拒却朝鲜大夫,可是彼如要在一旁瞧着桓大人换药洗伤,那也是一桩难事。总不能当真捅上大人一刀罢?”
他这话只是随便说说,桓震却当了真,笑道:“若真非捅不可,那也无话可说。只是妙才下手不可太重,万一弄假成真,那可糟糕。”彭黄两人闻言,同声笑了起来。彭羽止住笑,道:“学生还得去吩咐亲兵四下采买药草,愈是沸沸扬扬愈好。可是这么一来,消息难免流入虏邦,皇太极会不会趁机大举兴兵?”
桓震脸色微变,这确是一个不得不防的问题。想了一想,道:“鞑子喜欢在草长马肥之时用兵,此时已经深冬,却不一定骤然发难。虽然如此,不可不防。妙才立刻派人回去,何可纲祖大寿那里都要报知,只说我在义州遇刺,受了重伤,眼看快要死了。”彭羽疑惑道:“这般说法,不怕军心生变么?”桓震笑道:“为将者哪怕临阵中箭,也不能倒下去,否则示弱于人,三军士气立时溃散。这点事情连我都晓得,难道祖大寿何可纲宿将之能却不懂么?但如此说,彼等自会寻思。另外告诉祖大寿,我不在时候,全辽军务要他与何可纲斟酌办理便可。”彭羽答应了,自去安排不提。黄得功见没甚事,也就出去了。桓震出不得门,一个人仰躺在床上,心中开始盘算起来。自己若能成功取得在义州的驻兵之权,皇太极恐怕也不甘落后,便会搬出丁卯之约来,责朝鲜以背信弃义,借机也要求驻兵义州。自己若一味阻止朝鲜对后金让步,朝王给明金两相夹攻之下,会倒向谁便成了辽东局势的关键。既然如此,索性便不去干涉,甚至于在旁怂恿一番,由得后金军队进来便是。
正自在那里出神,忽听门外低声叫道:“桓哥哥,我进来好么?”却是雪心的声音。桓震正想见她,跳下床去拔开门闩,将她放了进来。雪心眼圈红红地瞧着桓震,终于笑道:“桓哥哥真的是好好的。”桓震哈哈一笑,道:“那个自然,要不要我剥了衣服,给你验明正身?”旋觉这话说得有些不妥,搓搓手,道:“从前我总没工夫陪你,这下子可清闲了。”拍拍胸膛,道:“眼下桓哥哥是你的啦,凭你怎样摆布。”说着昂起头来,做出一副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雪心噗嗤一笑,却又低下头去,抽泣起来。
桓震着忙起来,道:“这是干么?我一点也没受伤,真的。”一面伸手替她擦去眼泪。雪心呜咽道:“刚才桓哥哥满身鲜血给人抬进来的时候,雪心真快要给吓死了。”桓震歉然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下次再要装死,一定事先告诉你。”雪心嗔道:“一次还不够么?”叹了口气,道:“桓哥哥,你晓得么?那会我看着你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还流了那么多的血,心中当真以为你要活不成了。”抬起头来望着桓震,道:“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老天能让桓哥哥好好醒转来,不论要再怎样折磨雪心,雪心都会乖乖听从。大约老天爷真开了眼,明白雪心的心思……”桓震微笑道:“这世上没甚么老天爷的。也没人再来折磨你。你是我桓震的老婆,谁敢欺负半点,我便同他拼命。”伸臂想要抱她一抱,可是想起上回她那种害怕恐惧的反应,已经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四下瞧了瞧,道:“难得此刻无事,想些花样来打发时光如何?你要下棋,马吊,还是……”
一句话没说完,却觉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低头瞧时,但见她双目微闭,两颊飞红,虽然身子微微发抖,可是却无惧怕神色,而是一种既安心又满足的表情。桓震心中长叹一声,轻轻回抱,只觉雪心为了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许多次险些连命也丢了,到今日总算能给她一点回报,往后一定得好好对她,再也不给她吃半分苦头。
这一夜两人虽然同床而眠,桓震却并没与她行夫妻之事。他自觉欠了雪心太多,是以定要给她一个名分,堂堂正正地迎她进门,做桓家的老婆。雪心能躺在自己臂弯里睡觉,这在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而今竟然成为现实,还有甚么可抱怨的?不过这么一来他也十分抓狂,毕竟是个正当壮年的正常男人,看着喜欢的女子睡在怀中,自己又不能做甚么,只好忍住了想些旁的事情,直是一夜不曾合眼。
往后十数日间,严愰与申景珍不断前来请求探视,都给彭羽骂了回去。吴诚回觉华岛去调了伏波军四个营来,领兵的是曹文诏。明军从皮岛上岸,一路经铁山等处径至义州,沿途朝鲜官员大多缩起头来任凭大兵通过,也有几个地方官硬要阻拦的,曹文诏一个个给捉了起来,随着大军押来了义州。
刘从祥与杜怀德日日忙着遣散商旅,众商人听说出了大事,尽皆急着撇清,就是两人不赶,他们也要飞速溜之大吉。不过数日之间,原本热闹繁华的一个义州,变成了冷冷清清的一座死城。非但如此,连女真人也都骤然减少,桓震知道定是皇太极得到消息,在本国之内下了禁令,当下吩咐各人小心防备,免得给他趁机偷袭。
这日桓震一早起来,刚刚洗过了脸,黄得功便来禀报,说曹文诏带兵到了,就驻扎在义州城南十里外。桓震击掌叫道:“好!如此一来,咱们便不怕朝人暗地捣鬼了,往后只管等他使节从汉城来谈判便是。”想了一想,问道:“曹文诏带了多少兵来?”黄得功道:“四千四百人整。”桓震皱眉道:“如此多兵,吃饭也是难题。告诉曹文诏,不得勒索朝鲜百姓,若没粮食吃时,但叫兵丁去申景珍家中坐等。”黄得功答应了自去传达。
这一手果然管用,起初申景珍还拨付些粮食,后来便怎样也不肯再给。四千四百兵一日所费不在少数,随军携来的不久便告罄了,曹文诏没法可想,当下依了巡抚大人吩咐,亲自带着百来人挤入申景珍府上去,直是连院带屋塞得满满当当,不得旋踵,内阃之中也都进去了人,申景珍的老婆孩子吓得直哭。还好这些兵只是默默站着,虽然赶他们不走,却也并不动手危害旁人。过得一晚,申景珍实在怕了,只得设法从周围郡县调集库粮,付与曹文诏大兵食用。
彭羽更四处放出风声,说朝鲜人胆大包天,连天朝巡抚也敢刺杀,幸得老天保佑,大人性命无恙。如今辽东全军上下愤激,若不得一个交代,是决不肯撤兵离去的。申景珍没了法子,只好连连派遣信使回国都去,催促朝王速速遣使前来义州,否则明兵闹起事来,恐怕要一举直下汉城。
月底,朝王李琮派了左议政李昉来义州与桓震会面,却以副元帅郑忠信引一千军护送。桓震心知彼等存了先礼后兵心思,若能善罢便好,自己这头咄咄相逼之时,他便破釜沉舟做上一做。只不过区区一千兵,哪里又入得他眼?
只推伤口崩裂,见不得风,坚持要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