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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从这龙袍一角并不能推测出甚么来,金声咬紧牙关死不开口,李浑用尽了刑罚,也无计可施。眼看再拷打下去金声便要断气,多尔衮喝叫停手,心中不由得有几分佩服这个硬骨头的书生。究竟为甚么他要那么忠于那个皇帝?北京城里那个同自己年纪差不许多的青年人,究竟有甚么好处叫他这么忠心不贰?多尔衮摇摇头,虽然跟范文程学会了汉话,可是汉人的心思,他还是不明白的。难怪哥哥皇太极要这么信用汉人,对于粗朴豪爽率性而为的女真好汉而言,他们实在太复杂,太难懂了。
金声缓过劲来,呸地一口血向多尔衮吐了过去,但他重伤无力,这口血吐在多尔衮身前一尺的地下,洇成鲜红的一片。多尔衮却不生气,叫过从军医生来给他裹伤,这个有趣的汉人,他不愿让他死。
那从军医生名叫狄五味,也是一个汉人,是大军经过遵化的时候从城里捉来的。多尔衮觉得汉医药理远较萨满巫医高明许多,一路上捉了不少名医,有些送给兄长,这个便自己充做奴隶。
多尔衮不愿多留,叫将金声关押妥当,明日再行审问,便即转身离去,瞧也不瞧李浑一眼。李浑只以为主子已经抛弃自己,一时吓破了胆子,两腿嗦嗦发抖,一条水线顺着裤脚直淌下来。
狄五味一面给金声裹伤,忽然从药箱中捡起一枚药草,举在手中仔细端详,大声自言自语道:“我叫狄五味,你尊姓大名?”金声一惊,偷眼望了望帐篷门口的守卫,狄五味仍是保持那个似乎研究药草的姿势,道:“别担心,他们都不懂汉话。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明日我可出营采买药材,你有何话,我可以代转。”
金声疑惑不已,不知此人究竟是当真心在曹营身在汉,或者只是那多尔衮安排下套得自己口供的一枚棋子?他身陷虏营,已经绝无生理,倘是前者,消息传得出去,自己死也瞑目;若是后者呢?除夕夜城里没有外援,贸然开城出战,必定给虏兵杀得大败亏输。
狄五味见他犹豫,急道:“快!”守卫似觉有异,朝里望了一眼。狄五味慌忙用力撕扯包扎用的白布,大声嘟哝道:“这布怎的这么脏?明天可得同贝勒爷说说,去买些好白布,否则兵士岂不倒了大霉?”大约“贝勒爷”三字守卫是常听汉人称呼多尔衮的,知道那是指自己旗主,当下放了心,又拄着长矛四面警戒去了。
金声眼见事情已经不容自己选择,一咬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赌上一赌。都是炎黄子孙,眼前这人也许真是有心帮助自己。
半个多时辰之后,狄五味急匆匆奔入多尔衮的大帐,报说金声已经咬舌自尽了。多尔衮虽觉可惜,可人死不得复生,叹一口气也就罢了。
卷三环佩相将侍禁庐一百三十一回
(时间:2005…12…1220:21:00字数:3515)
腊月二十七这天,下了一场几十年难见的鹅毛大雪。皇太极眼看年关将近,天气又是如此酷寒,士卒实在难以作战。遂下令停止攻城,三军缩入营垒,再不出来了。范文程更为他作元日贺表,令人射进城去,名为请贺求和,实际却是一封最后通牒,要崇祯皇帝下令辽兵后撤五十里地,放后金大军安然离开,否则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打下了北京城,与崇祯一家同归于尽。崇祯接了表文,自然又是大怒,马世龙趁机奏上初五发起攻击之事,崇祯盛怒之下一口答应了。
虏兵不再攻城,北京城上终于略松了一口气,可是天气滴水成冰,京城守军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直冻得手握不住枪矛。辽兵棉衣暖和,女真人从小惯了爬冰卧雪,却都不是多么难受。
桓震可就抵受不住了,过惯了现代暖冬的南方人,哪经过这般的苦寒?前几个冬天虽说也冷,可从没这么冷得离谱,似乎骨髓都要结冰了一般。冷归冷,他身为主将,也不能缩在帐篷之中烤火,仍是顶着寒风大雪巡视营垒,检查士卒的饭食棉袄,直冻得脸色发青。颜佩柔是苏州人,更禁不起冻,昨晚便受了风寒,病倒了。桓震很是担心,却又怕露出破绽,不敢让军医诊治,当下一早便叫两个亲兵往附近乡镇去寻个医生,来替她把一把脉。
哪知京师周围被了兵祸,乡民纷纷逃亡,就连大夫也逃走了,只留下一间空荡荡的药铺,还有大堆大堆的药材。两人扑了个空,正要回营,却有一人推门进来。一个亲兵反应甚快,一把将他按住,仔细讯问之下却是多尔衮营中的医生,此番乃是来镇子上采办药物的。这一下大喜过望,虽不指望他替自己人诊治,可是捉住了敌人的军医也是大功一件,两人喜滋滋地押着俘虏回去了。那军医似乎自知无路逃脱,并不挣扎,任由他们押着到了桓震面前。
桓震心中打鼓,多尔衮为甚么要购入药材?是死伤严重?是准备发动新的攻势,或者只不过是恰好药物用尽了而已?一切都要从面前这人身上寻到答案。
旁边一人笑道:“原来是买药的大夫。不如让小人同他谈谈生意经何如?”说话的是个身穿白狐皮大衣的胖子,人长得既胖且白,又穿了一件雪白的皮裘,整个儿瞧上去就如堆起了一个雪人一般。
桓震怔了一怔,点头道:“也好。李兄无须客气。”说着嘉奖押送的亲兵几句,叫两人退了下去。李经纬笑嘻嘻地一拱手,道:“小人告罪。”说着站起身来,绕着椅子转(滚?)了个圈子,仍是笑嘻嘻地问道:“这位大夫高姓大名啊?生地多少钱一斤,熟地又是多少钱一斤?大黄呢,砒霜呢?”
那军医却不慌张,一字一句的答道:“小人姓狄,贱名五味,便是五味子的五味。生地贰两叁一百斤,熟地两五一百斤,大黄两八,砒霜军中用不到,并不曾买过。”李经纬显然不曾料到他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也是一愣,旋即笑道:“哈哈,好,好!狄大夫既然是爽快人,那便不用咱们多说了。”说着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狄五味并不理他,对桓震道:“敢问这位可是祖总兵祖大人?”桓震本能地刚要摇头,忽然想到甚么,点头道:“我正是祖大寿。你有何事?”说着飞速冲李经纬抛了个眼色。狄五味哈哈大笑,道:“大人何必骗我?来此路上我便偷耳听得兵士议论桓大人如何如何,莫非不是你么?”
李经纬闻言,在一旁嗤嗤直笑。桓震脸上微微一红,硬着头皮道:“不错,我是桓震。你究竟有何事?说了出来,方能押送你去见祖大人。”狄五味昂首道:“我非囚犯,谈甚么押字!”桓震愕然失笑,道:“你已经给我部下捉住,不是囚犯,又是甚么?”狄五味微一撇嘴,转眼瞧见帐中一张矮几,顺手抄将起来,大喝一声,抡起来向头顶砸去,矮凳应声四分五裂。'注,武警的训练表演中有一项是用砖头砸脑袋的,估计是硬气功之类。'
桓震大吃一惊,那矮几虽说仅是几块木板粗粗钉成,只为放置文书之用的,可他这么随手一砸,便能硬生生用脑袋将之顶断,这一身本事当真也非同小可。如此说来若非他自己愿来,凭那两个亲兵确乎制不住他。
李经纬拍手喝采,大声叫道:“好,好,再来一个!”狄五味微微一笑,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个大夫,可不是跑江湖耍把戏的,叫大人见笑了。”李经纬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道:“莫管这许多,你跟我回山西去,如何?我家孩子最喜这些玩意儿,你也不必费心悬壶了,就在我家里做个护院教师不好么?”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你怎么在我这里招揽起护院来了?狄五味面无表情的道:“好与不好,小人说了不算,还要问这位桓大人。”
桓震奇道:“问我作甚?”狄五味躬身道:“大人莫怪。满鞑子眼看便要打进北京去了,大人倒还悠闲得很。”桓震打个哈哈,一时无言以对。狄五味续道:“大人可知道我来时听兵士议论的是何事?”桓震心里一沉,板着脸孔问道:“何事?”狄五味道:“他们在惦记年夜饭要在何处吃呢。”
桓震心中感慨万千,战争这东西,给人带来了财富名望与土地,可是又叫多少人大年夜不能与妻子团聚,又会叫多少人一辈子再也吃不到年夜饭啊。但他们毕竟还有家乡,有个过年时候可以想望的地方。自己在这年代,可是连根都没有的一株浮萍,逢年过节又去想谁才好?
李经纬笑道:“狄先生喜欢在哪里过年,也要看狄先生的一句话。”狄五味倏然抬头,盯着李经纬,目光中满是惊疑之色。桓震点头道:“实话说,鞑子采买药材,是不是将有异举?”
狄五味哈哈大笑,道:“错了,错了!”桓震奇道:“错了?”狄五味笑得眼泪也迸了出来,正色道:“不是鞑子将有异举,却是大明的军队将有异举。”
桓震疑惑道:“此话怎讲?”当下狄五味便将金声所托之事说了一个大略,说到马世龙之约时,桓震眉头深锁,李经纬却是若无其事。他一口气说罢,帐中再无一个人出声,沉寂良久,桓震才叫人带他下去安歇,仍是旁若无人地发呆,李经纬叫了数声,他也全没听见。
李经纬笑道:“大人担心甚么?内外夹击,可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么?”桓震没好气道:“甚么好机会?以眼下辽军的兵力,倘若有了内应,阻住鞑子兵不让攻入城去,大胜只是一夕间事。”李经纬奇道:“既然大胜易如反掌,大人还有甚么可不高兴的?”桓震注目瞧着他,摇头道:“你是当真忘记了,还是佯作糊涂?倘若一鼓而胜,虏兵就此退去,那么福王那边,要怎么交代过去?”
李经纬大笑道:“我瞧桓大人担心的不是对福王没法子交代,却是别的事情罢?”桓震脸色发青,右手不觉按在了佩剑之上,沉声喝道:“你说甚么?!”李经纬自觉玩笑开得似乎过火,连忙打恭作揖陪起不是来,道:“大人放心,小人与您绝对是一条心思,绝无二致。”桓震仍是直瞪瞪地瞧着他,许久许久,长叹一声,道:“为甚么?”李经纬反问道:“甚么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