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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无声息,缓而慢,一重重落满了她的全身。
分不清多少日夜,城墙角落,她慢慢挪移着支离破碎的肢体,血水从好多部位流出来,终于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鲜红,可那红色渐渐暗淡,消失,最后归于,一片荒凉的惨白。
这就是死了么?
虽不清楚这瘟疫究竟有何症状,但五日转瞬而逝,她愈发虚弱,严寒,饥饿,断骨的疼痛,染上瘟疫的病发,她全都时刻经历着,如同八寒地狱中承受的罪刑。
渴了便咽下几口雪,饿了她却毫无办法,甚至为了活下去……
她连刚死的病人尸体都可以咽下。
朝廷此时为了防止瘟疫扩散,竟然把浔阳城封锁断粮,一座没有粮食供给的城池,顷刻便陷入了厮杀。垂死重病的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吃。
腐烂,腥臭,带着濒死的味道,在嘴里却是虚无,她欲呕,却无力吐出来!
如此,还不如即刻便死去。
她一寸寸,向着城门挪去,断了腿断了肋骨,想要起身行走,是绝对不可能的,幸而她爬得很慢,背上落满的积雪让别人看不见她,于是她还没有被人割肉当做食物。
夜,如期降临。
死亡,近在咫尺。
悠悠地,她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
眼前走马灯一样地画面,如万花筒绽放开无数绚丽鲜活的回忆,那些人影走来走去,那些回声反反复复,这是场绝对不可以醒来的好梦,亦是她临死,最后一次体验幸福。
素敛抚着她的额头,江修还在庭院里嚷嚷着她又闯了什么大祸,娘亲的怀抱温暖,敬国府后院的那个小秋千。
“哒——哒——”她荡得老高,双脚时不时地踩在地上。
雪后的空气清甜,积雪柔软。
她笑,笑声震落片片如玉的碎雪,裙裾飞得很高。
“爹……娘……”她轻声喊道,笑得有些僵硬。
火光冲天,血色满墙!
她在回忆些什么啊,她已经,没有家了。
一时间说不出的哀伤堵满了胸臆,她停下了爬行的动作,因为一丝力气也不剩下。
刚刚那场回忆几乎用尽了全力似的,她大口大口喘气,觉得窒息得天旋地转,眼底漆黑。
那片黑色里,似乎还有人,静静坐在一重重的迷雾里,在等她。
是他呀……
江云宛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玉锵侯府的孤余楼,庭院拱门回廊水榭,她飞快地穿越一切障碍,因为她看见那少年坐在一片黑夜里,枯坐了千年一般,冷寂忧愁,还在等她。
她的脚步很急迫,每一步都离他进了一寸罢?
可是为何么,她愈是飞快地用尽全力地奔跑,反而觉得那隐藏在暗影中端坐的身影,八风不动,无悲无喜,却也极速地向后撤,她每近一步,他又远了一分!
不要啊,秦湑明明在,等她……
她忽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口血令她有些猝不及防,她用力挣扎地睁开眼,见眼前一片血痕,因为她许久未动,身体已经全部僵硬,这几日积攒的冻疮被撕裂,脓水流出来,她因为痛意清醒了几分。
这恐怕,是最后一口血了。
她冷静地想着,越是逼近死亡,她反而越是冷静。
雪再下得大一些罢。
她不希望被他找到自己的尸骸,还冻僵在雪里,满布着脓疮和伤痕,枯槁憔悴的死状,一定很丑呢。
就这样,想他最后一次……
泪水,终于决堤。
五日里她未曾掉泪,哪怕咬着死尸的腐肉,麻木地咽下去时,她也没哭,此刻她却疯了一般,哀嚎出声。
因为泪水的温热,脸颊旁的雪融化了些许。
“若你肯等,我定会娶你。”他当是这样说来着。
是啊,六年又如何,十年又如何,百年又如何,千年又如何!
若她能等,他一定娶她。
可如今,她等不到了,这算是她的违约。
此去乃是死别,黄泉碧落,幽冥地府,如何再披着喜帕,一袭吉服,坐在红帐里,和他饮下合卺酒。
如何,和他平安长寿,子孙绕膝。
如何,和他看尽繁华,尘埃落定……
罢了,这些承诺,来生再兑现。
若有来生,我定你三生情缘……
她觉得很累,轻轻阖上双眼。
“江云宛!”
一声很微弱,似乎在天际的呼喊。
不行了,她真的无力去回答。
“江云宛,你起来啊!”
那声音很痛苦,很焦灼,很熟悉。
是谁?谁在喊她?勾魂的黑白无常挑灯引路,她回首时,但见一片黄泉,彼岸是万劫不复。
“江云宛,你,回答我啊……”
那声音忽地很近,仿佛就在耳畔。
她对着虚空伸出了手。
“可是,来娶我了?”她喃喃道。
秦湑拂开一层一层的积雪,他看不见的黑影中,依稀能感觉到她的存在之所。
“是啊,我来娶你了,你赶紧给我起来,我们回去。”少年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
鼻腔里,全是腐败的死气。
一个恍惚,她眼前又是灰黑的雪夜,刚刚的一切幻象尽数散去,世间,仅剩他!
“我……等了你……好久呢,混蛋……”她气若游丝,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回答。
是啊,很久很久。
那年初春,南烟湖一片晴朗。
孤余楼的墨香被她当做枕头,酣眠中依稀听到那句话。
“你若不嫁,我便不娶。”
少年的声音幽幽从湖底传来般,深深浅浅总带着些不分明,可她偏偏醒来了。
风正巧拂开孤余楼书房的雕花木窗,少年离去时,衣袖翻飞,缨络敲响,映得春光百般黯淡,唯他那身影,是亘古的神祗,永远的归处。
那年,大概是是神佑五年。
春光明媚,少年冷艳。
她伏在书桌上,轻轻傻笑。
“这可是你说的哦,若你不变心……”她当时只说了半句,那后半句被她吞进了肚子,当成秘密。
若你不变心。
“此生以后,只爱你……”她幽幽一笑,苦涩多于羞赧,在他的耳边说出这句话。
秦湑微颤。
他眼底一片猩红,他看不见她的模样,但他听到这句话时,万箭穿心。
怀里,她不堪一握的腰际,指尖,她冰凉的脸颊,在那一瞬间,全都被阎罗拉进一片深渊,她忽地消失在一片死寂里。
她刚刚用了全力伸出的手,还未触到他的双眼,便堪堪地,掉落下来。
“不要这样,为什么是此生以后!江云宛你给我起来!”秦湑支撑着她的后背,为她传进源源不断的内力。
他飞身而起,足尖一点,却因看不见事物,重重地摔倒在雪地里。
雪,此时无情至极,漫天遍野,天下如披缟素!
风,此时冷漠无比,肃杀呼啸,席卷而去所有他的哀嚎。
商华远远从城门外赶来,却见雪地里抱着江云宛挣扎起身的秦湑,眼睛里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商华一直不理解,作为他的副将,他也曾觉得他为一个女人倾尽所有,实在愚蠢,可他如今眼前这一幕,却告诉他,若这个女子不再了,他也只是一具空壳,谈何江山伟业,保家卫国?
“侯爷,赶去梁城找大夫,我为你带路!”商华呼喊。
风雪交加。
大燕神佑十二年,即将迎来新的皇帝,新的年号,一切陈旧的往事仿佛都被积雪掩盖,不复存在丝毫的痕迹。
道路被雪覆盖,此时宛如荒原。
他看不见路,只听得商华在前喝斥之声,才牢牢裹紧了黑色大氅中昏迷不醒的女子,马背颠簸,一路南下!
他看不见,黑暗里,只有她的白芷香渐冷,几乎被风吹散成虚无。
破晓时,他终于来到了梁城驿站。
“嘭——”马不堪劳累,前蹄一软,倒在雪地里,秦湑抱着江云宛从马背上摔落。
他摸索着起身,紧紧抱住风氅中的江云宛,在及膝的雪地奔跑起来。
再快些,再快些,再快些!
她还有救,她只是昏迷,她一定还会好起来……
再一次,他因为不见前路,重重倒在雪地里,商华的声音在前方带路,他用尽所以的力气去听,去感受。
这仿佛是他一生里,最最难熬的瞬间。
一切静如死寂,那绝望拉着他走进幻境,那个幻境里黑暗重重,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毫希望,他只有拔足狂奔,永不停歇,他才能走到尽头。
城门刚开,梁城一片喧杂。
西街一角,医馆刚刚开门。
打扫的伙计还在烧水煮茶,却听门“轰”的一声被人破开,一个满身风雪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黑色风氅的女子,奔进了医馆。
“大夫,来救人!”秦湑叱道。
“客官,我们这还没开门儿呢。”那伙计不耐道,却也被秦湑的气魄震慑住,后撤了几步。
“叫大夫来,不然你死。”商华冷漠地拔剑,直逼那小伙计的颈间。
“是,是……”那伙计顿时冷汗涔涔,拔腿向后院跑去。
药香四溢,朦胧中,有一双素手挽开深青色的帘子,带进来一缕阳光。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来人步调悠缓,轻如薄风,一袭水蓝色的衣裙,裹紧了白色狐裘。
商华但见,那女人领口一圈银毫将她原本就娇丽绝美的容颜,映得更加绝色。
“二位客官可是来寻医?”那女子幽幽问道。
秦湑忽地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却也来不想她从何处冒出来,便俯身将江云宛放在榻上,冷声道:“若你是医者,救好她,多少银两我都给你。”
那女子淡漠一笑:“少年,莫非你没听到,我刚刚说两位客官,这一位不算。”
“为什么?”秦湑怒极。
“已死了近两个时辰,华佗转世也回天乏术。”那女医者好整以暇地走进秦湑。
“胡说!”秦湑怒叱,凭着声音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