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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深处,初冬的劲风撩起太监宫女的衣摆,渗着浓烈的寒意。
天色晦暝,西斜日光此时尽数化作蓝蓝的白,更显得宫苑殿宇的棱角隐在幽暗黑蓝中,仅余薄薄的墨色剪影。
哀哭声传来,先帝的后妃们跟着挑灯在前的太监们各自踏着缓慢又忐忑的步伐回各处宫殿,那沉闷晦涩的哭声沉沉地压在众人头顶,如闷雷四聚滚滚,阴郁中那丝令人窒息的悲伤,盘旋不去。
国丧,天下缟素,举国皆哀,哭嚎声响彻偌大的皇宫。
可没有几句是发自肺腑的。
那群素白华服的后妃踉踉跄跄路过延福宫的殿门外,却忽地听到一阵丝竹之声。
国丧期间,怎会有人如此光明正大地听曲作乐?
延福宫内,灯火通明,摇曳的烛光几乎成一片灯海。
一红裳的女子席地抚琴,其音凄清婉转,缠绵悱恻,而猩红羽衣的舞姬划开水袖,露出纤细的腕,微横眼波,腰肢扶柳,绫罗舞动之间,令人如步入桃花雨中,满目缭乱。
凤榻之上,斜倚的女子眉目凄婉,带着微醺的醉意,一颦一笑尽数像是在歌舞中成了痴入了魔,那眼角的细纹描摹上几笔沧桑,她斜倚锦榻,手中持着玛瑙酒杯,杯中琼浆玉液清湛剔透,淡淡折射出清冷的光……
蕙馥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如今身为太后的江婳,这是三十年来,江婳展颜而笑时最真心的一次。
她本就是江婳还未入宫之前的贴身侍女,自然知道这数十年里,她的悲喜,她的绝望,还有她今日的报复。
“好酒……我都有几分醉意了,蕙馥,这乃是我出生那年埋下的酒,娘亲说等我出嫁那日便挖出来宴客,只是,若是不嫁他,总是不算数的……”江婳黛眉微蹙,却忽地将那玛瑙酒杯摔在凤榻之侧,碎片和美酒四溅,惊得舞姬立刻花容失色,怯怯地匍匐在地,琴声一时间也断了。
“继续啊,这一曲《桃夭》还是当年他写给我的,若是你今日弹错了一个音,我便送你去浣衣院充作贱婢。”江婳浅浅冷笑,对那抚琴的宫娥说道。
那宫娥杏眸含泪,终是颤颤地抚出了几个零星的音节。
琴声再续,痴痴缠缠,丝丝缕缕,勾勒出一幅桃花纷飞的景色,烟湖畔,画舫上,男子碧衫,她雪衣,那年相遇,相识,相许——
然后相离!
江婳眼泪一涌,忽地放生而笑。
那笑声荡漾开重重飘忽如鬼魅的颤音:“皇上,你阴曹地狱里可看清了?三十年前的文王旧案,哀家给翻了!”
她猛然起身,赤脚踩着玛瑙酒盏的碎片,一路血痕,直直冲到那舞姬身侧,一把将她推开。
舞姬受惊,娇弱一呼,堪堪坠在近旁的镶红石熏炉之侧,珠翠花钿委地,她还未来得及去拾,却见太后踩着鲜血,揽过凤裳的广袖,踏着《桃夭》的曲调,开始旋转出一片寒凉,清冷的舞姿……
那袖袍飞扬,丝带翩跹,青丝缭绕,暗香浮动中,延福宫中的宫女全都静静地惊呆在眼前那女子的舞步中。
已经四十多了,腰肢不再纤软,双腿不再细长,连那三十年前眼波撩人的眸子如今也浑浊了几分,可那一曲《桃夭》中,她分明只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十六岁,还希冀着幸福的少女……
她的舞姿袅娜,足尖轻点,步下生莲,大袖翩翩地舞出一片风,那样的舞姿仿佛舞落了一片桃夭花瓣,花雨如幕,遮住那寸缕芳心,和倾覆天下的绝世美色。
灯火通明,几近白昼,殿中央舞姿翩跹的,竟然是当朝太后。
在这天下缟素,举国皆哀的国丧之时,江婳三十年的苦苦绸缪才得到了解脱,她不知疲倦地舞着,仰头,那殿宇极高的苍穹仿佛一片湛蓝晴彻的碧空,这周围朱色宫墙,再也无法阻挡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颓然瘫倒在地,蕙馥屏退了所有宫娥和舞姬,却也知趣地并未来搀扶她。
呼吸深沉,吐纳幽幽,延福宫中的龙涎香沁入骨髓,她贴着殿中央冰冷的地面,泪如雨下。
三十年,她耗费了所有青春年华,如今为文王翻了旧案,可又如何?
长夜漫漫,她还是要在皇宫中垂垂老去,回眸处,他只在回忆里望着她罢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成为一代女帝,坐拥天下,倾覆大燕!
此时,殿外太监来报,江婳才悠悠回过神,站起身,捋了捋一袭华美的凤袍。
“娘娘,太子殿下求见。”蕙馥禀报。
“进来罢。”江婳又斟了一杯酒。
殿外走来的颜怀步履匆忙,天色愈暗,那抹孤寂苍凉的白愈发幽冷地透着一丝凉薄冰寒,袖口卷着暗蓝夜色,褶皱里流溢着宫灯撒下薄金冷光。
他低垂着头,眼睫下的眸子让人看不清晰。
却总让人觉得,那双眼睛里,含着像是垂死一般的绝望。
江婳一哂,就知道他不会放弃一切机会为江云宛求情。
颜怀走进殿内,他的身影有些僵直,俊美温雅的侧颜只像水墨画点染上去的,毫无血色。
“儿臣参见母后。”颜怀低声道。
“太子,明日就要举行登基大典,今夜还不早早歇下,来找哀家作何?”江婳明知故问。
颜怀忽地跪地,谦卑哀求道:“母后,儿臣请求母后留江云宛一条生路。”
生路?
江婳挑眉一笑,江家何尝给她留过生路了……
“哀家自然会如此,难道你不知道,宛儿只是被判流放临潮,并没有被处以极刑,如此,你还不满意么?”江婳轻啜了口酒。
颜怀微怔,他漠然抬眼,眼前饮酒的女子,和十几年来的每一日都相似,都是一样的冷酷。
他本是后宫一个宫女受到皇上酒后宠幸生下的皇子,从未得宠,虽然母凭子贵,他母亲被封为嫔妃,但他从一出生,便被皇后养大。
江婳的目的,在明显不过,她身处后宫中若没有为皇家产下子嗣,地位不稳,于是她冷漠地夺走别人的儿子,却从未给过一个母亲应给的温柔。
眼前的一幕,和数年前的阴影重叠……
空旷的大殿,显得十分冷,空,又寂寞。
他小小的身子跪在殿中央,锦榻上女子从未抬眼望过他一眼。
甚至亲手,害死了他的生母!
颜怀胸中恨意汹涌。
十年前的寒冬,皇宫中天寒地冻,御花园结了一层冰的乾华湖中打捞上他生母的尸体。
他就在湖畔,痴痴望着湖中,那坚冰厚得可供人行,女子的尸体冻僵成青色,夹在层层厚冰之下,那双满含绝望的眸子望着冰层上,空洞的日光。
又似乎满含哀怨地望着他自己。
他生来体弱,因有痼疾每日吃药,惹得一身安息香,但他最熟稔这香气,并不是因为他的病……
很小的时候,他被生母抱在怀里,虽然他母子二人毫不受宠,但那冷清的殿里,萦绕着他母亲身上的安息香,那是沁入肌骨的安详和暖。
那日,他立在湖畔,很久很久,尽管尸体被打捞送出宫,尽管延福宫的太监来寻他,他执意不愿回去这个女人的身边。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的固执。
第二次的固执,是在他的婚事上。
他在文德殿前跪了整整三日,皇帝依旧没有答应他,迎娶江家小姐。
为的,还不是权势。皇帝需要有一位位高权重,家世显赫的女子成为太子妃,而他仅仅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又怎能对抗得了命……
于是三日后,他回府,大病一场,然后上书奏折,要娶范御史的女儿。
他为了命运忍辱偷生,他温存一笑,忘却所有的痛楚和不甘,可她江婳依旧如此冷酷,连一条生路也不肯给他。
颜怀痴痴跪着的身影,飘渺而又恍惚。
“娘娘又何须我这个傀儡,如果她真的死了,我便真的断了木偶线,四散成永远无法拼接在一处的几截枯木……如果娘娘本就打算如此,那您真的做对了。”颜怀漠然苦笑,撩袍起身,那雪衣边角染着冰冷的泪水。
他发誓,这是此生,他最后一次对天求饶!
☆、风雪凄迷,瘟疫肆虐,血洗孤城阙
北去天寒,愈往北上,风雪愈大,城门外,朔风割面,飞雪缭乱。
城楼高耸雄壮,几欲刺破苍穹,墨色飞檐青色城墙,此时一行人马势如雷霆闪电,马蹄凌空疾驰,风飒飒卷滚着尘埃,漆黑战袍劈开一层吞噬万物的杀意。
踏破了梁城的黑夜。
朝夕之间,皇帝驾崩,太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江家满门抄斩,右相流放临潮,血染京都,一时间当年所有与文王旧案有关的臣民,全部惨遭灭门。
血腥政变,如火如荼,席卷灏京的风雨甚至蔓延至北疆。
秦湑攥紧缰绳,他们赤锋军百人精锐,三日狂奔,如今才到达梁城,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战马,日夜兼程,披星戴月,他却知道已然来不及了!
江家惨遭屠戮,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而她,此时究竟身在何处?皇城?还是被江婳送去了别的地方?
飓风里跌宕起百年难遇的极寒,裹挟开重重如席的大雪,在秦湑的脸上划开刻骨的痛意,他冷寂的眸在黑夜中,警觉地注视着前方。
一片,垂死般绝望的深夜。
马蹄狂奔,回声在梁城郊外,激荡出如鼓点般密实的疾踏声。
一辆马车,缓慢地从夜幕中穿行而来,那辆车很旧,车窗被紧紧密封,仅余一丝罅隙,赶车人相貌平庸,衣着朴素,车盖上的碧色灯光映得前路凄迷,宛如行走于幽冥地府……
江云宛忍痛,浅浅喘息,她为了掩人耳目,每日依旧服用毒药,傍晚再趁羁押的官员不备咽下解药,如今她在这辆狭小的马车里,已经被囚禁了整整三日!
江婳对外宣称将她流放临潮,可这马车一路北上,而临潮却在大燕极南临海之地啊……
风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