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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矛盾体。总是陷入矛盾之中,你骂我吧!”索泓一木然地说。
“走不走在你了。在矿山那条河沟子里,你曾经想塞给俺打车票的钱,叫我到别处去盲流;今天俺把这钱留给你,算俺最后的一点心意。今后,俺俩在农场,是两旁路人。你就在这儿挨蚊子叮吧!叮死你,也没人给你来收尸!”李翠翠一边诅咒索泓一,一边抹眼泪,说到后来她竟然哽咽起来,把钱塞进索泓一的口袋,就向堤下跑去。
“翠翠!”索泓一喊着。
她没有回答,不一会儿,身影儿就被夜幕遮盖住了。
索泓一茫茫然不知所措。他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问题,绳子已解掉了,衣裳穿在了身上,自己走回严管班,没有接到这个命令;继续留在这儿?那还有什么实际意义?他抬头看看那镰弯月,弯月如同钩在天上一动不动;他抬头看看星星,星星也好像睡着了。他坐在凉棚角角上,后背靠着立柱想平静一下自己狂乱的心情,心神和肉体的疲惫一齐向他袭来——困魔迅速征服了他,他流着口水睡去了。
据生物学家论证:人之所以称为万物之灵,梦是它的显著特征之一;而索泓一度过的这个夜晚,是个没有梦的夜晚。他像个没有精神反馈作用的低级动物,蜷缩在大堤上大睡了一夜。黎明时分,尖嘴巴的花斑蚊子隔着衣衫把他咬醒了。他没有用手去挠痒,真地像驴儿那样在堤坡上打了个滚,草叶上沾着夜露润湿了他的衣裳,一阵凉意穿透他的胸背——他的头脑顿时清醒了,首先想到的是准备应付杨绪的提问。
上午,严管班的光葫芦头们照旧干着挖渠的活儿。索泓一就地接受审讯:
“谁给你解下的绳子?”
“我自己挣开的。”
“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曾看见过我演出的‘仙人脱衣’!”
“你是光着身子被捆上的,无衣可脱。”
“这涉及到魔术的秘密,我无可奉告!”
“绳子呢?”
索泓一低头一看,绳子确实不见了。便信口胡诌说:“可能是叫他们拿去剪断拴泥兜用去了!”
杨绪对这根绳子的丢失十分认真,他甩下索泓一,亲自到泥水汤浆的渠底,仔细检查抬筐和泥兜上的绳索,没有发现劳动工具上挂系着他用的细麻绳,狐疑地走回凉棚,立刻开始第二轮的追查:“有人到过这儿?”
“是的。”
“谁?”
“过路人。”
“我问你他的身分!”
索泓一玩世不恭地回答:“普通的老就(就业人员)敢为我解开法绳吗?那个人的身分反正比你显贵!”
杨绪微笑中流露出一丝怯意:“你首先侮辱了干部。我不过是用绳子煞然你的傲性!做得并不过头。”
“我如实向那位干部禀报了。”索泓一索性假话真说。
“他说些什么?”
“为我解开绳子,就是他的发言。”
“为什么他不叫你当夜返回严管班?”杨绪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在指甲盖上磕着一只烟卷。
“出于人道和安全的考虑,他怕我深夜回去,被岗楼上的哨兵误认为是逃跑的犯人,开枪击毙!”索泓一回答得天衣无缝。
“他姓什么?”
“我人微言轻,不便于询问总场领导姓氏!”
杨绪失态地划着火柴,却没有去点燃他手中的烟卷:“你怎么知道他是总场的干部?”
“我去那儿变过魔术。”
“你不是在对我变魔术吧?”杨绪扔掉那根燃尽了的火柴,嘴角闪露着不安的笑意,“要是核实出来你在蒙哄干部,咱们严管班可紧挨着‘大墙’!”
“凭你发落。”索泓一孤注一掷地说。
“那么说,绳子是他拿走了?”
“此话不假。”
“好。那你去干活吧!”杨绪挥了挥肥胖的手掌。
“我不能去干活,牛马干完活还要吃草料呢,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吃饭!”索泓一原地不动,不卑不亢地说,“我不要求你什么恩赐,只要求人的待遇!”
杨绪略略沉思了一下:“好!满足你这个要求。”
索泓一徒步而行。杨绪骑在马上。一个低头走路,一个仰面青天,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地奔狱墙的岗楼走来。索泓一嘴角闪过一丝苦笑:真有意思,魔术演到生活里来了,我居然演得惟妙惟肖。这固然是我索泓一堕落了,但并非我自觉自愿,而是命运逼着我踩这根钢丝。至于后果……他妈的听天由命好了。他不记得是哪个大哲人说过这样一个信条:遇见狼最好你也学狼叫。他学了,学得还有几分像,而且发生了效果;不然的话,杨绪怎么能痛痛快快地让他来喝早粥呢——没那么便宜。
喝罢早粥,杨绪对他施行了第二次宽大,叫他在家睡觉。索泓一觉得蹊跷,门口值班的“老就”,偷偷地告诉了他这个秘密:就在他喝早粥的时候,总场部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有人提着麻绳去总场告状了,告杨绪把一个摘帽右派捆在工地的梁柱上过夜。值班室和办公室只隔一道泥巴墙,这个老就听见杨绪一边挨克,一边向总场解释。真是鬼使神差,索泓一拉大旗作虎皮的胡诌,居然歪打正着地应验了——他顿时想到干这个营生的不会是别人,一准是李翠翠。很可能是在他睡着以后,她又返回大堤,没有叫醒他就把那条麻绳捡走了,并连夜赶到十五里以外的总场部,向总场提供了杨绪捆人的物证。值班的老就规劝他说:“这地方关押的能人有的是,无论你有多大能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你光着身子和杨科长讲话,等于是骂他;他捆了你一绳子,让你挨一夜蚊子叮。半斤八两,你还没算吃大亏。今后,你这有能耐的人,可不能和那群光葫芦头卖一个价钱。”
索泓一连连点头。对这位好心人表示了谢意。他仰面朝天躺在土炕上反躬自问,觉得自己虽然以自轻自贱的方法向杨绪展示了人的尊严,但也给他未来的生活,增加了危险系数。过了初一,还有十五;过了十五,还有三十,生命的车轮究竟那天才能转到“平安里”呢?也许李翠翠的告诫是对的,真到了自己下决心的时候了。
他双手枕在后脑勺下,低头看了看他裸露着的胸脯,那条麻绳的痕迹还没有消失,那一条条盘胸而过的烙印,就像一条条蛇咬噬着他的心。他猛地从炕上坐起来,在两面炕之间的狭窄空间来来回回地踱步,像关在回笼里的野兽,寻找着出笼的缺口。他看一眼绳痕,增加了一分活力,他脱掉小褂对着惟一的一块破玻璃照照自己,经过近两个月的严管磨练,他的胸膛显示出强健的肌肉——他有条件去当个流浪汉了。
临近中午,一个偶然的事件,把他的思绪统统地打乱了——“头人”刘鹏被送进严管班。他是戴着手铐走进这间屋子的,当他发现索泓一也在这儿,并没流露出过多的惊奇,只是朝他微微一笑。索泓一却无法遏制自己的惊喜,连忙握住他那双被套在铁镯子中的大手:
“我已听说你从伊春被接回来了!”
“我也听说你进了严管班了!”
索泓一感到奇怪:“你听谁说?”
“‘门神爷’。我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索泓一避开李翠翠的名字,转口说,“这儿都这么谈论。”
刘鹏毫不在意地笑笑:“说起来也怨我。本来,我在林区一个伐木队已经当上了小头头,还戴上了先进生产者的光荣花。只因为一个星期天,在伊春的小酒馆里多贪了几杯白干,酒后吐了真言。在酒馆里有个穿便衣的雷子(警察),我便被带进了派出所。我一不会抢劫,二不会偷窃,就这么简单。看样子,命里注定我是吃这碗劳改饭的了!”
索泓一毫无一丝笑意,动情地望着刘鹏的脸。他似乎消瘦了一些,颧骨显得比昔日要高耸一点。他的眉毛、鼻窝……都蒙着一层尘土汗渍,显然是刚刚归场,就马不停蹄地被送到了这儿。索泓一拉下吊竿上的毛巾,给他擦脸,又给他倒上一缸子凉开水,送到他的掌心:“喝吧!”
在刘鹏双手捧杯喝水的当儿,索泓一心里得到一点安慰,尽管刘鹏戴着“铁镯子”,两只手腕的肉皮却完好无损。在严管班他多次见过押送回来的逃号,个个手腕子上血迹模糊;更有甚者,腕子上翻起一圈内酱。刘鹏察觉到索泓一的目光,解疑地晃动了两下“铁镯子”说:“感谢‘门神爷’,过了银钟河渡口,才给我戴上这家什。”
“在押解途中没给你戴上它?”
“没有。”
“也许‘恨透铁’被熔化了!”
“没那么容易。他虽说没给我戴刑具,我上厕所,他跟着;我躺着睡觉,他坐着看书。我也不知道这个‘鱼干’,是什么玩艺铸造的,他好像不知道劳累。”刘鹏侃侃而谈,“只有当我们面对面地坐在火车的靠椅上时,这只黑老虎才打盹;可是我看见,他一只手总摸着别在他腰里的手枪。”
“几千里的旅程,你们没说过话?”
刘鹏略略想了想:“只说过一回。”
“说什么?”索泓一对郑昆山很有兴趣。
“他说:‘你是“内矛”,办了“敌矛”的事。你在马棚偷吃马料,我批评你几句,可并没一个劲地克你,后来你咋会跑了呢?’我说:‘到了大田队,我感到肚饥。’‘饿?’‘饿!’他阴沉着脸自语说:‘那天,我要不去马棚牵马就好了,偏偏场部半夜开会……’从打这次对话以后,在沿途上他再没张开过他那两片黑紫的嘴唇,可是每到打尖吃饭的时候,都给我多买馒头。对了,在天津火车站,他给我买了三兜包子递给我,我说:‘郑队长,我肚子再大,也塞不下!’他问声闷气地回答道:‘吃不了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