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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轮到泽旺气得脸色发青:“你,你血口喷人,你栽赃陷害……”
“哼,我早看出了你们家族的狼子野心,成心寻碴陷害我。贡却乎是俗人,住在金鹏镇,他与我吉塘仓佛邸有什么关系,你不去金鹏镇他家中抓人,却偏偏要跑到我的佛邸来抓他,这不是尿泡打人——不疼也骚气难闻吗?不是拿上炉灰往我眼窝里泼吗?”
泽旺的语气放软了:“活佛,误会了,我也是刚刚接到省党部的命令,听说他在佛邸里就找上门的。”
“不用诡辩,我明白你们的用心!你是想用与共产党有来往的借口往我头上扣屎盆,企图搞臭我,把我赶出吉祥右旋寺。想赶我走,你们有权力也有能力,但要想扣通共这个罪名吓唬我,告诉你,我是决不会垂首认领的。泽旺,要说通共,你们家不是最先通共的吗?”泽旺阴鸷地冷笑:“吉塘仓,你是不是吓糊涂了,把杜鹃啼春听成了猫头鹰嗥叫,把臭屎堆看成了黄金石?这真是深掘黑土地没有底,无中生有诬蔑难回驳。说说看,到底是你有据,还是我无证。”
吉塘仓情绪这阵得到控制平静下来了。他居高临下,傲慢地侃侃道:“宣侠父是不是共产党人?谁帮助你组织的抗马大联盟?谁帮助你打赢官司的?”
泽旺愣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窘迫,嘴皮颤动却说不出话来。
“红军从阿坝草地出来,你不是偷偷派人送去四驮酥油糌粑肉干的吗?还让捎去话,告诉了马步芳在吉祥右旋河流域军力驻防部署的秘密,要红军从国军驻防薄弱的岷县一带出走。你说有没有这回事?”他用审问犯人似的严厉的口气问道。
泽旺一下缩了,嗫嚅好一响,才颤声说道:“那,那是为了不让战火烧到吉祥右旋寺。”
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声,打断了泽旺的话:“抓住了,让坚贝央大师的八十卫士抓住了。”几个保安队员跑进书房,喜形于色地报告说。
泽旺的脸一下换了颜色,两颊抹上了喜气洋洋的绯红,连声称:“好、好、好,除了祸害,往上峰有交代了。”他一顿,“押哪儿去了?”
“押到议仓监狱去了。”
泽旺眉头一扬,抽抽鼻梁,眼中掠过不快:“走,去看看。”走到门口,掉回头冲吉塘仓锉声吼道:“你别吓唬我,看我俩谁会笑在最后。”
吉塘仓点点头,爽声回话:“乌鸦与金雕比试的舞台是长空,我等着你。”
第五部分第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10)
等泽旺他们走后,吉塘仓软软倚在卡垫上。他口渴,连着喝下去了三碗奶茶,胸口才稍稍舒展。热腾腾膨胀的脑壳这时已经冷静多了。痛快归痛快,惬意也很惬意,但痛快之后是什么,他的心头拴上了一块重石似的,沉甸甸喘不过气来。
后果肯定很可怕,这是明摆的。今天泽旺大摇大摆,径直闯进门不就是明目张胆地给自己下马威吗?不就是撕开面子公开向你下战书吗?也不就是急着要把他吉塘仓搞臭搞垮吗?眼下社会能致人死地的最好办法就是扣个通共匪、窝藏共匪的罪名,这样做的结果,上上下下会共讨之齐诛之,怎样都理直气壮。真是恶毒到胜过蛇蝎心肠。即使达不到搞垮的目的,也能让你臭得人前人后寺里街上都不是人,一辈子休想抬起头。他们甚至会让坚贝央下令,或国民政府出面,废黜吉塘仓首席金座活佛的地位。如果屈辱到那一地步,我吉塘仓活在吉祥右旋寺还有什么脸面活人!与其如此,还不如马上离开好。离开了甘肃政区,谁也奈何不了四川参尼寺的活佛。
还有,刚才把泽旺顶撞了个痛快淋漓,骂了个痛快淋漓,他能就此罢休吗?他不会变本加厉地实施报复?我揭了他的老底,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人灭口?搞霸权的搞政治的,为了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他们向来杀人就像踩一只蚂蚁折一棵草那样不眨眼、不动心。他才不管你是不是披金黄袈裟的佛门僧侣,不管你是活佛还是俗民,只要认为你挡了他的道,他就会格杀无赦,毫不手软。
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趁他还未下定决心、还未腾出手来的时候。
原来的想法还是有点幼稚有点一厢情愿啊。留下来有什么希望、有什么盼头吗?没有!什么都没有!从教权到政权,从对内到对外,从寺院到教区,我吉塘仓什么也插不上手,什么也说不上话,巴掌大的市场都没有!还留恋什么?走,坚决走,回我的参尼寺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腰肢,拍拍巴掌,叫进来新任命的内务管家。两人悄声细语地商量具体事宜,完了让内管家连夜布置行动。
晚上,他向坚贝央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是用他专用的长条信函,蘸着墨钵黑浓浓的墨汁,用削好的竹笔工工整整写的。信太长,心情又澎湃起伏,竹笔时而被叩断,时而折尖,整整用去了一捆十枝竹笔。由于通夜照明,汽灯的纱罩灯泡也炸了三次,换了三次。
他在信的开头向坚贝央表示顶礼叩拜,表达了自己无限的敬意、虔诚信任和对吉祥右旋寺的无限留恋之情。然后表明自己不得已暂时出走脱离甘肃教区的原委,谈到了目前的处境、心境及潜在的生存危急。开诚布公地对发生的事情、产生的误会一一详细地谈了事实真相和自己的看法,道明了自己的忧虑。
信的第二层意思是关于贡却乎的事。他强调指出,佛门是宽容的、博大的,也是仁慈的。佛教对那些恶鬼厉神都能施以宽恕,提供施食让它们走得远远的,何况对同胞人类。哪怕是异教徒也应该宽容仁慈,不应该伤害。达赖喇嘛允许从克什米尔来的穆斯林商民在圣地拉萨大昭寺附近修建礼拜堂清真寺,不就是明证吗?前世坚贝央大师不是也如此吗?金鹏镇的清真寺,王府旁边的宁玛巴寺院不都讲述着这样一个事实吗?即使贡却乎是共产党人,即使他宣传了共产主义,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为什么不能对他施以仁慈宽恕,而要杀之诛之而后快?佛祖从来提倡思想自由、言论自由,百家争鸣,共同繁荣,我们有什么理由压制共产主义,取消贡却乎的信仰自由?任何理论都是在对等竞争中发展或消亡,优胜劣汰的。所以,对贡却乎的态度有悖于佛门教义,恳望大师不要参与世俗政治派别之间的权利争,以免玷污佛僧之纯净、超凡、高尚之品行。
他建议坚贝央大师放了贡却乎。劝其远走他乡,在吉祥右旋寺教区内消声遁踪,以免给寺院投下阴影。他已指示内管家备齐五百块银洋,作为贡却乎的赎身费交议仓之手。
他提出为了寺院不致受他的牵累,决计辞去总法台之职,青年僧侣学校教务长之职,请大师恩准,并向全寺佛僧转达他的歉意。
信写到最后,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又多写了几行心里话。他告诫坚贝央,年轻是个很大的优势,但年轻也存在致命的缺陷。年轻人的热情并不等于主体客体的完全吻合,热情中有着想当然和自以为是的因素。年轻人容易轻信、偏执、上别人的圈套。恳望大师能好自为之,不要忘了自己是佛门之士。更希望大师不要沉溺于尘俗烟云似的虚荣,以吉祥右旋寺为本,以弘扬佛法为上,与政治拉开一定的距离。他特别点明,没有了吉祥右旋寺,就没有您坚贝央的地位和光辉。而泽旺却不是这样,没有了吉祥右旋寺,他照样有保安司令的地位权势,照样可以对全教区发号施令、派捐派款,照样控制三个藏兵团为所欲为,照样是国民政府的少将参议,出行前呼后拥抖威风,居宅警备森严有气派。他利用手中的权力财富,以他的名义完全可以修新寺,加以控制利用,到那时候你明白也就悔之晚矣。
信写好,装进信封后,他觉得还欠缺点什么,想了想,走过去到佛龛前,摸出那串珍藏在佛肚中的九眼珠檀香木佛珠,在手中摩挲了几下,咬咬牙装进了信封,在封口盖好自己的印鉴,然后交给一旁侍立的内管家,吩咐他到下午时辰再去坚贝央佛邸,亲手把信交到坚贝央大师手中。
当云雀叼去晨雾,花草尖的露珠熠熠滚动时,吉塘仓一行已经爬到了离吉祥右旋寺十来里路的强采山口。山口中央有堆白石头嘛呢堆。吉塘仓下马,沿顺时针方向转了三圈,口中诵念祈祷经,又弯腰捡起地上散开的白石头,庄重地搁在嘛呢堆上。完了,他才长长嘘口气,凝重地往北面山下眺望,往吉祥右旋寺张望。
正巧,一抹朝阳刚好爬上弥勒佛殿的金顶,金顶金光四射、辉煌灿烂,和各僧宅、各佛邸冒出的炊烟淡雾交织组合成一幅宁静、恬淡、高雅、华贵又充满生命活力的图画。
吉塘仓的眼窝湿了,脸颊轻轻抽搐,嘴皮颤动但没有说什么,可心中大声呐喊道:“吉祥右旋寺,你是我的生命,我是你的儿女。放心吧,我一定回来守护你到永远。”
朝阳射来,吉塘仓一行披着金色阳光走下山去。
二00五年三月二十九日早八时于西北民大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