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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人用上等柏木钉了木箱子,又叫随从的画匠艺僧给箱子描了金线,上了红油漆,画了吉祥八宝彩绘,里面垫上羊毛、麝香绒,再往里搁礼品,每一件礼品都用黄绢包裹,意味着这是来自佛门活佛、高僧大德的礼品。
给张群主席的礼品是每样六个,取汉俗中六六大顺的意思。他感谢张群的知遇之恩,也想通过联络张群抬高自己在川西北的声望,巩固自己今后的地位,像汉人成语中所说的“拉虎皮做大旗”。生活在世俗社会中,再聪明能耐再大的活佛,也不能脱离世俗社会,这是真谛,谁心里都有本账,超凡脱俗只不过说说而已。三月里去成都,他曾向张群主席要了一幅墨宝,他不识汉字,但别人说那一串字是“佛陀再世仁慈无比川省大幸”。他又感动又欣喜,让裱糊匠裱糊得华贵庄重,一直挂在书房中。一面是佛龛,一面是张群的墨字,有客来必介绍一番。
其他朋友他也不怠慢,按需要交际的程度、友情的深浅,有的各样三份,有的两份,最少的也凑够一份,包裹装箱,连茂县专员、阿坝特派员也不忘送一份。去成都送礼的,他央请杂谷脑土司和墨洼土司代劳,他俩和成都军政要员都有来往,门路较熟,代为送礼,又是首席金座活佛的礼品,这是讨人喜欢的差事,又是为佛门积德,何乐而不为,他们欣然答应了。
吉塘仓在参尼寺又耽搁了三个来月的时间。到参尼寺一次很不容易,他必须把事办踏实了才能心安。他首先忙于弥勒佛殿和释迦佛殿的殿址选择。第一步是卜算方位,选择吉利地址;第二步是画线勘定;第三步装藏宝贝,或五金或五谷,或法器或经卷;第四步才是破土砌石。他请来了阿坝草地最好的石匠负责砌墙。诵经加持开工后,他又到邻近的果洛地盘、黑水流域,松潘、若尔盖草地进行了三次灌顶大法会,还为这几个地方的头人土司及其家人举行了无量寿佛和白度母的长寿灌顶,他们和教民们也供养了五十两的银质曼萘罗七八个,还有如意钩、各种银器、上千块银元、漳腊金条十来条,其他物资不胜枚举。
这期间,茂县专员送来了省政府对他铲烟禁毒的嘉奖电令,高度嘉奖他的仁慈举动和不朽贡献。说蒋委员长十分赏识活佛的远见卓识,邀请活佛在适当时候来重庆晤面,共话佛门普度众生之根本。张群回赠的礼物有三十匹蜀锦、十担峨嵋山魔芋、三大篓臭豆腐。另外有三十杆漆得透蓝的新崭崭、黄油抹得亮晃晃的长枪,每杆配了一百发子弹,箱子都未撬开是从兵工厂直接运过来的。信上说这些枪弹请用作护寺保民的武器。信上还告诉他,嘉奖令已同时发往吉祥右旋寺和保安司令部。
禁烟委员会王仲会主任的来信,更是热情洋溢,赞美褒奖之词比比皆是。说活佛禁烟是创了佛门参政之首,是活菩萨拯救众生渡过苦海,达到幸福彼岸,民主化成功的尝试;说他们准备把吉塘仓安排为禁烟委员会副主任之职,并推荐为蒙藏委员会委员,说活佛的业绩已通过媒体广为传颂。为了嘉奖活佛铲烟禁烟的业绩,禁烟委员会决定嘉奖一万元银洋、十匹英国马裤呢。
他心里乐开了花,但脸上还是保持冷静,他款待使者并赠以厚礼;给杂谷脑土司和墨洼土司每人一匹蜀锦、半匹马裤呢,表示谢意,两人欢天喜地告辞走了。
这些礼品都好办,用到哪个方面都挺有面子,惟独枪和子弹,让他犯难费脑筋,不知道该怎样用好。枪弹是铁器锐器,明摆着是杀生的工具,搁在寺院里于佛理于情理于舆论都不合适,容易引起误会和非议,与他吉塘仓、与参尼寺院都不利。那么,留给仁增的商队用也不太合适。商队商队,以商为主,平时也就十几二十个僧俗,如果每人斜背一杆新崭崭的“七九”钢枪,那僧人不像僧人,百姓不像百姓,倒像哪个土官头人或大商户的武装商队,这不是把吉塘仓佛邸经商的面孔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吗?还有,明目张胆地背钢枪骑大马走草地经商,这不是犹如高高挑起鲜肉让狼眼馋吗?不是给强盗发出信号,引诱他们来抢枪、抢驮子吗?在强盗和勇士眼里,枪比金子银子还珍贵,比生命还要紧,有了枪就有了老虎的胆子、大鹏的翅膀、狗熊的巴掌,出生入死,所向无敌,来去自由。看来,把新枪交给商队则大大失策,捡地上的石头,丢怀揣的干粮。
那,这枪弹咋处理好?卖掉?卖掉倒是一笔白花花的银子。会有人舍得出大钱,收入也可观,但社会上若传扬开吉塘仓在卖枪弹,不是赤裸裸地给自己脸上抹灰抹屎,作践自己吗?这事还不像仁增的商队偷偷摸摸贩枪贩子弹,即使外人知道了,也推在仁增身上不了了之,现在是活佛自己在明目张胆地干,谁也遮掩不了。这批枪弹是作为四川省主席的奖品直接馈赠给他吉塘仓的,世人皆知,草地牧民大眼小眼地盯着这批枪弹。如果,卖出去的消息一捅开,舆论就都对准了他,他的声誉、品质、威望也就一落千丈了。这种事是亏本卖买,万万做不得。再说,要让张群主席听进耳,不仅会小瞧自己,说不定从此不相来往,这损失要比三十杆钢枪不知要大多少倍。这事是顶顶要不得,也不敢去想。
唉,这让人烦恼、让人不知所措的三十杆钢枪该咋办才好,好事情反倒成了我的心病,给胸口蒙上了一阴云。
后半夜睡不着,他翻起身披衣走到阳台上,漫无目的地浏览天空的星辰。
进入仲秋的草原夜空,那星辰比内地繁稠得多,灿烂得多,亮堂得多。繁密的星星,犹如牧人黧黑面孔上镶嵌的一排排细瓷般洁白整齐的牙齿熠熠闪光,也似湖水里漾起的小水花,闪闪烁烁地跳动着银色的细点。凉风拌着醉人的花香与草香,似醇清的青稞酒扑鼻而来。前半夜草原下了一场暴雨,这阵早已雨过天晴,但透过那朦胧月光,透过蒸腾缥缈的乳雾,看得清眼前的草叫雨水洗得青翠水绿,一滩滩汪水银盘般闪着光芒,那肥大草叶和粗重花蕾上停留的水珠也发出点点烁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冷静了许多。他信目往西边望去,远方深黛靛蓝的夜空,爬伏着一座座高低不平却连绵相接的山脉,一直伸向黄河首曲岸畔。黑苍苍、厚沉沉的像一堵高墙堵住了西去的路。他头脑里忽地一闪,那山脚下屹立的不就是麦仓土官道吉华贡的官寨吗?道吉华贡的官寨离参尼寺只有一天的马程,近在咫尺,但却不是参尼寺的正式教区,教民中有对参尼寺供养膜拜的,对他吉塘仓也很敬仰,但道吉华贡对他却冷淡,不要说叩头行礼,连一般的联络拜访都没有过一次,还不时阻挠教民前来参加参尼寺的法会,不让部落民众集体给参尼寺供经供饭布施。对属于参尼寺教区的教民部落,他也采取敌视态度,时不时挑衅抢掠、耍耍威风来点霸气。为了抗衡吉祥右旋寺的影响,他动员全阿坝部落头人捐资出劳力,在官寨旁边新建了格冬寺,正在加紧扩展中。
枕头旁边有个侧目相视的强大对手,一直是他的心病。过去他不太在意,因为参尼寺在川西北草地上是很普通的一座藏传佛教寺院,是专门研习佛教哲学的、与世无争、近乎禅院的寺院。但现在不同了,由于他吉塘仓担任参尼寺的寺主,参尼寺已经在川西北声名遐尔、威望四扬。他吉塘仓也执意要把参尼寺建成自己事业发展的基地,使它成为川西北藏传佛教的中心。这样,胳肘窝下有一只凶獒虎视耽耽对抗他、仇视他,他吉塘仓无论如何也痛快不起来,舒心不起来。他得时时侧着身子警觉地站立,注视对方一举一动,并随时迎击对方的不轨行为。然而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不管谁受伤,教民教业都会有大的损失,这是吉塘仓他不想看到的场面,不希望有的结局。
当然,他明白,道吉华贡的这一切都不是冲着他来的,是与吉祥右旋寺过不去。
吉祥右旋寺与道吉华贡世袭的麦仓土官,积怨久远,早在坚贝央二世时期就有冲突。道吉华贡家族要扩充势力,想把上下阿坝各部落都统辖在他中阿坝麦仓土官麾下,而吉祥右旋寺则通过修建寺院,调解纠纷,插手阿坝地区,把好些部落拉到了吉祥右旋寺教区范围,双方由此演绎了很多恩恩怨怨的故事。由于他不是寺主,所以具体情况他也懒得去深入了解研究,他也未参与过具体事情的处理,只是听听而已。对历史他一直看得很淡。过去了的事已经如烟如云逝去,谁能捕抓回来,能追究出那烟是谁家帐篷上冒出的,那云是哪块湖泊里升起的?即使追究出来又能有什么意义什么价值。一切都是缘分啊,此有则彼无,此生则彼灭;此无则彼有,此灭则彼生,一切现像是在某种相互依存的关系中存在,没有一个现象是绝对存在的。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对,也没有绝对的错,错中有对,对中有错,只能视情况而定。眼下,在川西北草原上,在首曲黄河的流域,参尼寺和麦仓土官共同生存于这方土地,这是缘分,也是上苍安排。是缘分,按佛经上说的那就是共同生存、共同繁荣,相互的关系原则只能是和睦、和气、和谐。一句话,和为贵,和为上。缘分是很难改变的。
第五部分第十五章 没有不散的筵席(4)
如何达到和谐,当然是礼尚往来,化怨为爱,解仇为邻,化敌为友。冤家宜解不宜结。对,咱就在解字上做文章。但能解开对方心头的疙瘩吗?他的思路忽然跳跃到了前半夜那场罕见的暴风雨上。
那真是一场少见的暴风雨。天上不见一颗星星,野地泼了一重浓墨。先是狂飙骤至,黑沉沉如锅底墨灰般的天地一下搅得翻了底,接着浓黑云块在天际像千军万马扬开铁蹄踏过,一团团飞也似地疾驰聚拢,压得低低的,像沉甸甸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