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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塘仓的心乐开了花,心底彻底踏实了,他把阿金拦腰搂得更紧,下巴贴在阿金头上,眼神扫向半紧张半欣喜的贡保嘉措,投去交织感激、欣喜、祝贺的一瞥。
随后的日子里,吉塘仓和贡保嘉措的谈话进入了实质性问题的讨论,甚至带点谈判的味道。
贡保嘉措的口气稍稍变大变粗了,仿佛变成了佛父,在代替儿子执掌吉祥右旋寺政教大事似的。吉塘仓没有计较这些,心想一般凡夫俗子,没有教化,没有觉悟,说话或高或低,行事或冷或热,他都应该原谅,也能予以理解。但他提醒贡保嘉措:“虽然四世坚贝央说他将转世于西康,但没有说就转世在理塘尼玛村,要是那样,我也就不用这样辛苦奔波,四处寻访了。再说,吉祥右旋寺派出去的寻访队伍分三支,每一支都要带回一至两个灵童的情况,然后在金瓦寺释佛像前诵经祷告,举行糌粑丸子抽签仪式。当众中签者才能肯定是真正的转世灵童。因此,现在说什么也嫌早,他也不能做主认定。你得有成与不成两种思想准备。”
贡保嘉措一时愣了,半天缄默不语,后来强作欢笑说:“全仰吉塘仓活佛帮忙,我贡保嘉措即使进了来世,也不胜感谢。
吉塘仓为了缓和气氛,不经意地问道:“如果旃檀木释迦牟尼佛像前抽签结果抽准阿金是四世坚贝央的转世灵童,你还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吗?”
贡保嘉措的脸色刹时阴转晴朗,破愁为喜:“那是我家的福气,是我贡保嘉措的造化,是前世因缘决定,我还能有什么条件,什么要求。只要阿金真是灵童,能坐床吉祥右旋寺寺主的金座上,我们家族仍可以在这祖辈居住的康地过普通人家的生活,不跟随过去增加大寺的负担。”
“此话当真?”
“我敢向佛法僧三宝起誓,活佛,你放心好了,藏人说话像石头上刻印迹,只有老黄牛撒的尿,才风不见吹星影。”
“那母亲的哺乳费呢?你们想要多少?”
“随意。给一块光洋也到了意思,绝不狮子大张口。”
“说到做到,不能反复,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的话题又随意了,由着各自的思想铺展,但主动者却成了贡保嘉措,他滔滔不绝地有说有问,看样子考虑了许多。他提了许多问题,想得很深很细很远。吉塘仓暗暗有点吃紧。一个普通教民,为何对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军事问题能有如此兴趣,且熟言其道,能说点子上,恰如其分地搔到痒处去,看样这贡保嘉措不是一般牧人,他极有城府,谋事周到,思考深邃,是属于有心计的那类人。他家是不是普通人家,他开始发生怀疑了。但很快否认了自己,是也好,不是也好,前世缘分,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四世坚贝央转世投胎于贡保嘉措家,肯定有自己的道理,肯定是天意。顺应天意,佛门才会弘扬发达。
贡保嘉措问到吉祥右旋寺的教区有多广,下辖哪些“拉德”(佛寺直接管辖的部落;“曲德”则是服从并服务于寺院教务,寺院间接控制的部落)、“穆德”(信仰于某寺院,而不受寺院政教统辖,由土司、千百户管理的部落),寺院的收入来源渠道,周边其他土司的势力、情况、相互关系如何,等等。吉塘仓耐心地回答解释。有必要细说的他就细说,没有必要告诉的就打个马虎眼敷衍过去。突然,贡保嘉措提出一个棘手的话题;“你们那儿离汉区有多远?”
“不远,二马站的距离。”
贡保嘉措脸上的肌肉打了个哆嗦,神色忽地阴沉下来:“那汉兵可随时能前来烧杀抢掠了?”吉塘仓感到突兀,不知说什么才好:“先生这话咋讲?”
贡保嘉措愤怒地站起来吼道:“这帮野兽前年路过理塘去巴塘,在县城宿营,抢掠了我在县城房中的所有财产、所有马和牛,连根拴牛绳也未放过,临走还烧掉了我木板盒般的新房子,幸亏我们全家逃得早,不然早成了游魂鬼。他们还号称是官兵,哼,土匪也没有他们残忍霸道。”
原来仇恨是这样结的。
“还有那个汉官赵尔丰,打着皇帝的旗子欺凌咱藏人,不把咱藏人当人看待。不准藏人说藏话、穿藏衣、取藏名,统统要说汉话穿汉服起汉名。儿童得进汉人学堂,而不准进寺院当僧人。凡是土官头人千百户,统统革去名号夺了印玺册号。谁若行动慢点,或者稍稍反抗,就杀。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杀,杀得鸡犬不留,血流成河,连女子和儿童都不放过,到处是无人村。咱藏人的寺院也遭殃,不是被抢一空,就是逼着僧人还俗,索要钱粮,稍有迟缓,就把佛殿烧了,把僧人杀了,把鎏金、纯金的佛像和其他法器拿到成都、上海卖了。”
吉塘仓心头打个冷颤,以前他只听说川滇边务大臣、后晋升为四川总督的赵尔丰在西康整藏人整得很凶,但没有想到赵尔丰对藏人、对藏文化这样残酷无情,连藏传佛教寺院和仁慈为怀、手无寸铁的僧人也不放过。
贡保嘉措泪眼汪汪,嗓子眼哽咽有点沙哑,但情绪依然十分激动:“不经历那段日子,不知道那段日子的悲痛熬煎。活佛,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连佛爷也忍受不下去啊。我们老百姓受点罪没有什么,想不到佛法僧三宝也受到如此的摧残折磨,这不是到了大劫大难、万物毁灭的世界末日吗?在世上,你绝对不可相信不信佛的人们,他们不讲怜悯,不讲仁慈,也没有同情、公道、道理可言。他们只讲利益,不讲因果报应。贪、嗔、痴三毒齐全、五恶俱全(杀生、偷盗、邪淫、妄语、钦涵),和野兽一个样。他不尊重你的信仰,也不尊重你的人格,不尊重你的一切,把你看作骡马驴子对待。您千万不能和他们交朋友。他们口蜜腹剑,三面两刀,比蛇蝎还凶毒啊!”
吉塘仓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静静地听着,但思绪很乱,贡保嘉措后面说了啥,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那一夜,他没有睡好觉,辗转反侧,耳朵里响的是贡保嘉措的怒吼声、泣诉声。
贡保嘉措的话到底有无道理,他难以下出公断。
但他和四世坚贝央都有不少汉、回族朋友,甚至洋教士朋友,相处得很融洽,很和睦很亲近,完全不像贡保嘉措所说的那样。
佛经上说“诸法由因缘而起”,佛教讲究缘法,人们因因缘相投而结成了家庭、亲戚、氏族、部落和各种不同的社会集团,相亲相爱,相依为命,共存共荣,同甘共苦;因因缘不投而相互猜疑、嫉妒、排斥、仇杀、厮拼、誓不两立,争个你死我活。缘法投与不投,得通过结缘来明断、来认识、来取舍。相互不接触如何能知道有无缘法呢?正是基于这样的思想,四世坚贝央终生奔波奋斗,广泛结交佛缘,带来了吉祥右旋寺的又一轮兴旺发达。
想结佛缘,先得与周边的所有民族打交道,与其发生联系、建立友谊。吉祥右旋寺所在的地理位置不像拉萨、日喀则、理塘等地,那儿属于青藏高原、康藏高原的腹地,居民几乎清一色是藏族,文化、心理、审美情趣、价值观念等等都趋向一致,没有矛盾和冲撞。而它地处青藏高原东北边缘,与黄土高原、与内地汉区、蒙古高原毗邻相近,多民族杂居混处。要结缘,就得与汉人、蒙古人、土族人、回回、满人等等打交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吉祥右旋寺的发迹得益于满人皇帝的呵护扶持,汉人官吏的关照敬崇,蒙古上下的布施馈赠,回族军阀的友好对待。
皇帝的呵护扶持表现在历世坚贝央都受到各种金册金印诰命敕封、大量赏赐的生活器具和金、银、锦缎等。寺院佛殿高悬的题匾中就有康熙皇帝、乾隆皇帝、嘉庆皇帝、咸丰皇帝、道光皇帝、光绪皇帝等的亲笔墨迹。清王朝设置的行政区域中,吉祥右旋寺属西宁办事大臣下属的循化厅。大寺及其教区的重大事宜,如寺院大活佛的圆寂、寻访认定、坐床即位;坚贝央等活佛朝礼西藏、游历北京、宣化蒙古;请求朝廷册封、赐匾;与其他地方及寺院之间的纠纷;查处各类案件;高僧赴任其他寺院法台等等,都得根据清廷《青海善后事宜十三条》和《禁约青海十二事》,旧由西宁办事大臣管理节制。历任西宁大臣中有满人、蒙古人,多是汉人。吉祥右旋寺对西宁大臣谦恭尊重,听命服从,因而保持了良好关系。双方合作治理辖区,协商处置共同关心的问题,相辅相成,寺院保障了自己的切身利益,获得了官府的保护和扶持。
第二部分第五章 寻访灵童(8)
四世坚贝央喜欢与不同民族的朋友打交道,他和回族人的关系也很好。左宗棠率清兵镇压造反的河州回回,好多回回人家家破人散,流浪逃窜四方。其中就有一位后来成为青海省代主席的显赫人物马麒。马麒一家在兵荒马乱中兄弟失散,杳无音讯。在家守业的马麟逃难流浪到了吉祥右旋寺下辖的松曲河畔,在一座石崖下搭了个草棚,过着讨要打工的日子。为了生存糊口,他还起了个藏名叫嘎罗。有一天,四世坚贝央路过石崖,看见嘎罗一家人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在狗窝般的草棚中蜷缩捱日,便下轿上前问话,末了大发慈悲予以布施,让总管家宗哲把嘎罗安排寺中当小工。宗哲把嘎罗一家安排在依附寺院的金鹏镇上,让他在佛邸里干清扫马粪、采购伙食等等杂务。后来四世坚贝央听到嘎罗说曾护送保驾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逃奔西安而立功晋升的花翎衔循化营参将马麒有兄弟血缘关系,便给嘎罗了路费,说你往西宁方向去,或许有福运。临走还馈赠了一条绸腰带作纪念,说你看见腰带便会想起我,不会忘了我俩的法缘。嘎罗到西宁,兄弟见面,境况大变,显赫富贵自然不一般,后来还坐轿专门来吉祥右旋寺探视过四世坚贝央。
四世坚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