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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我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姑娘,我们这艘飞艇是专程送血清到密曼去的。奥顿那
边有个勘察组,你的哥哥克劳思教授和两名助手突发宇宙病,
急需血清。如果血清不及时送到,他们会面临死亡的危险。飞
艇的燃料算得非常精确,如果你留在飞艇上,你的体重会多消
耗燃料。那样飞艇没到密曼就会坠毁,等在那边的航天班机就
接不到血清。我们都会死亡,当然还有你哥哥和勘察队员们。”
整整一分钟,玛丽张大着口,说不出一句话。生活中为什
么常常出现这种偶然性,使许多好的愿望因为相互碰撞,酿成
了不可思议的悲剧……
“果真如此?”她机械地问着,“飞艇不可能有更多的燃
料吗?”
“是的。”
“或者我一个人死,或者连累大家一起死,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没有人希望我死?”
“没有人。”
“你确信再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嗯!呼唤地面中心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没有其它地方的人可以帮助我吗?”她向前挪了挪,期
望巴顿能沉思一下再回答。人有时候明明知道完了,却总巴望
希望之火能再闪动一下。
可是巴顿立刻冲出两个字:“没有。”
这个词象一块冰凌扎进玛丽的心头,她感到冷酷,又感到
痛苦,无力地靠到墙上。希望破灭,她反而平静了一些,低着
头,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裙子的褶边……
恐惧随着希望的破灭而消失,顺从却随着希望的破灭而产
生。她似乎感到不需要时间,也许只要一点点时间来安排后事,
究竟要多少也说不清。
飞艇没有外壳冷却装置,进出大气层时速度必须降低到一
定速率。现在飞艇速度已经大大超过了计算机规定的限值,如
果想要恢复计算机计算的速度,就会遇到十分棘手的问题:姑
娘的体重使飞艇制动时需要更多燃料,而这又超过了预先携带
的燃料总量。问题迫在眉睫,姑娘早一点离开飞艇,危险也许
就可以少一些。
她究竟还能留多久呢?
玛丽呆呆地站着。此刻,轮到巴顿焦躁不安了。一般说来,
为了应付大气层飞行的恶劣条件,每艘飞艇起飞时已经消耗了
一些补给燃料,现在还有多少不得而知。他想向计算机了解一
下。
“巴顿,”突然通讯器里传出艇长戴哈德粗暴的声音,“刚
才我已从记录系统中得知,飞艇的速度依然没有改变。”
巴顿发觉艇长好象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似答似辩地说:“我
想,如果计算机允许的话,姑娘可以……”
“什么可以?”艇长随口问了一句,但没有训斥巴顿严重
违反规定的行为,他只是讽喻地说:“请向计算机求情吧!”
通讯器不响了,巴顿和玛丽默默地等待着。也许不要多久,
计算机就会象一位冷酷的法官那样向巴顿宣布站在他身边的这
位脸色铁青的姑娘,究竟还能活多久。
艇长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传出时,仪器面板上的航天表
上显示出18:10。
“巴顿,你必须在19:10前,把飞艇的速度恢复到正常。”
姑娘看着航天表上的液晶时间显示,突然扭过头去问:“这
是我离开的时间……是吗?”
巴顿点点头。她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肩膀抽动着,泪
水从指缝里汩汩地渗出。
“巴顿,”艇长的声音继续响着,“平时我绝不允许发生
这类事,今天我也违心地同意了。但你不能再偏离指标,必须
赶在19:10前完成最后调整。”
巴顿懊恼地关闭了通讯器,抬头一看钟,时间已经18:13,
离不幸的时刻只有几十分钟了。
姑娘从啜泣声中,发出自言自语的自问:“这就是我的命
运?”
巴顿打量着姑娘满是泪水的脸庞,说:“现在你明白了吧?
如果法律允许改变,没有人会让你走这条路。”
“我明白了,”她说,脸色灰白,嘴唇失去了青春的红艳
光泽,“燃料不够不允许我留下,我躲进这艘飞艇时哪知道有
这么冷酷的规定,现在我得到应有的惩罚。”
当猿从树上迁徙地上那个时代,自然界曾经惩罚过无数以
攀援为准则的类人猿;而今,人类从地球飞向星际,宇宙又用
冷酷的方程式来筛选人类。玛丽这个充满生活渴望的姑娘,哪
里会想到如此命运呢!
“我害怕,我不愿意死--更不希望现在就死。我要活,
却逼着我去迎接死神。没有人能解救我。我在哥哥的眼里,是
无比珍贵的亲人,可是在冷酷的平衡中,我却成了一个多余的
人!”
18岁的姑娘,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严酷的事实。在她音乐般
的生涯中,从来不知道死亡的威胁,从来不知道人的生命突然
会象大海的波浪,甩到冷酷的礁石上,破碎、消逝。她属于温
柔的地球,在地球安全的雾纱笼下,她年轻、快乐,生命既宝
贵又受法律保护,有权利追求美好的未来。她属于暖和的太阳,
属于诗意的月光……无论如何不属于冷酷、凄凉的星际空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来得又快又可怕。一小时前我还在
幻想去神秘有趣的密曼,现在却向死神飞去。我再也见不到哥
哥……”
巴顿真不知该怎样向她解释,使她懂得这不是残酷的非正
义的牺牲品。她不知道外星空究竟是什么样,总以安全保险的
地球去空想宇宙。在地球上,任何人,任何地方,只要闻悉一
位年轻漂亮的姑娘陷入困境,都会尽力搭救。可是现在不是地
球,而是艘重新经过严密计算,速度接近光速的飞艇,没有人
能帮助她。
“姑娘,这里不同于在地球上啊,”巴顿说,“不是大家
不关心,不想办法帮助你。宇宙的疆界很大,在我们开拓的界
线上,稀稀拉拉地分布着星国,人们彼此相隔遥远,出了问题
只能望空兴叹。”
“我为啥不能写封信呢?我为啥不能用无线电设备同哥哥
作一次最后的对话呢?”
当玛丽突然向巴顿说出这些念头的时候,巴顿简直为姑娘
能想出这点子而高兴得跳起来:“行,当然行。我一定想办法
联系。”
他打开空间传输器,调整了波段,按一下信号键,大约过
了半分钟,从奥顿星球传来了话音:“喂,你们勘察一组的人
怎样啦?”
“我不是勘察组,我是地球飞艇。”巴顿回答说,“哥利
·克劳思教授在吗?”
“哥利?他和两名助手乘直升飞机出去了,还没回来。嗯,
太阳快下山了,他该回来了,最多不超过一小时吧!”
“你能替我把传话线接到直升飞机上吗?”
“不行,飞机上的讯号一两个月前已经出了毛病,要等下
一次地球飞艇来时再修复。你有什么重要事吗?”
“是!非常重要。他回来后,马上请他与我通话。”
“好的,我马上派人去机场等候,哥利一到就会同你联系。
再见!”
巴顿把传输器的旋钮调到最佳音量,以便能听到哥利的呼
唤,随后取下夹在控制板上的纸夹子,撕了一张白纸,连同铅
笔一起递给玛丽。
“我要给哥哥写信,”她一面伸手去接纸笔,一面忧心忡
忡地说道,“他也许不会马上回到营地。”
她开始写信,手指不住地打颤,铅笔老是不听使唤,从指
缝里滑落下来。
她是一个纯真的少女,在向亲人作最后的诀别。她向哥哥
倾诉,自己是如何地想他,爱他;她装出饱经世故的口气劝慰
哥哥,别为她伤心,不幸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她一点也不
害怕。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说谎,歪歪扭扭的字体,足以说明一
切。
姑娘手中的笔不动了,她似乎在思索、寻找最适当的词汇,
向亲人报告自己的处境。玛丽断断续续地写着,当她写完信,
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时间是18:37。
她略微感到一点舒心,禁不住浮想联翩。哥哥是太空区工
作的人,知道违反空间法律的严重性,他不会责怪飞艇的驾驶
员。当然,这样也丝毫不会减轻他失去妹妹的震惊和悲痛……
但是,其他人呢?譬如,她的亲戚朋友,他们是生活在地球上
的人,势必会按地球上的道德看待外星空间发生的悲剧。他们
会怎样咒骂飞艇上的驾驶员,无情地送她去见上帝……
于是她又开始写第二封信,向地球上的亲戚朋友诀别。玛
丽抬头看了看航天仪上的时钟,真怕黑色指针在信没有写完时
就跳到19:30。
玛丽写完信,指针爬到18:45。她折好信纸,写上收信人
的名字和地址,把信递给巴顿:“你能帮我保存这两封信吗?
等回到地球时,装入信封寄出去。”
“当然可以,你放心吧!”他接过信,小心地放进灰黑色
衬衣兜里,仿佛揣入了一颗灼热的心。
房里又笼罩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两个人坐了好一会儿,玛
丽开口问:“你认为哥哥能准时回营地吗?”
“我想会准时到的,他们说他马上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