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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烈叹了口气,沮丧地问。
凤三笑道:〃是我不对,要求太高,以为你像我小时候一样,唔,我小时候跟铁疙瘩一样结实。你们富家少爷和我们这种人原来是不一样的。〃说辞是和珍珑早商量好的,凤三又天生擅长巧言令色,此刻带了几分调侃软语温存地说来,别有种宠溺呵护的蕴藉味道。
章希烈听了,几天前那种悲哀孤寂的神色在眼中略一闪,悄无声息地消逝,他笑了笑,说道:〃我爹不叫我练武看来是对的。〃凤三道:〃太累的练不了,剑法还是可以学的。〃章希烈神色间似被刺了一下,黯然道:〃我不学了。〃他前几日还为了能学武欢欣雀跃,这时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凤三向章希烈脸上望去,章希烈垂著眼皮,凤三捉不住他眼神。
静了片刻,凤三轻声唤道:〃希烈。〃
章希烈嘴角颤了颤,脸上肌肉牵动,显然是咬住牙拼命克制什麽情绪。
凤三道:〃你难过的话,就哭一场。〃
章希烈猛地闭上眼,良久,哈的笑了一声,道:〃别的人都骗我哄我,都跟我说没有什麽事,为什麽你却要我哭?〃凤三道:〃要是别的人呢,我或许也就骗上一骗,但你这麽聪明,我也骗不了。还有个缘故,我是江湖人,刀光剑影里过来的,对生死原本也不是看得很了不得。说起来有好几次和对头狭路相逢,自以为必死,却无论如何不甘心束手就死,斗智斗勇,凭著一股狠劲儿,竟然一次次都活了下来。〃凤三握住章希烈的手放到他胸口上,将自己手覆上去,淡淡一笑,〃後来渐渐明白,只要你自己想要活下去,有那麽一个念头在胸口里燃烧不灭,便没有什麽能打得败你。〃凤三一双眼眸寒若利剑,灿若晨星,章希烈与他眼神相碰,只觉一阵目眩。凤三口中的江湖是他梦想中的地方,他知道那里险恶,但不知道究竟有多险恶,他知道那里天高地阔,但不知道究竟有多广阔。凤三这几句话里包含的意志与自信恍似一把火,将章希烈心底沉睡已久的一些东西点燃了,他鼻中一阵酸楚,将手掩到眼上。
凤三微笑道:〃你想要学武功,想要去江湖上看一看,是不是?〃章希烈只觉胸口那团火烧得更烈了,烧得他的血如要沸腾,又如要结成坚冰,他发出一声冷笑,突然一把攥住凤三的手,瞪著凤三嘶声叫道:〃我想学又怎麽样!我学得了吗?我是个废物,什麽也不会,而且我也活不了多久,我从小长在深宅大院里,等死的时候,还要死在深宅大院里,这是我的命!我的命!你说想要活下去就能活,骗人的,统统是骗人的,我娘想要活下来,她为什麽不能活下来!愿意死的有几个?能活下来的有几个!?你要想活也要够强,哪里是人人都能好好活著的!?〃他身体还十分虚弱,这麽长一篇话说下来,气喘头晕,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不想哭,眼泪却不争气,争先恐後往外面涌。他倔强地掉转头,喘著气,拿袖子狠狠擦眼角,不肯让凤三看他的泪。
凤三握住他近乎自虐的手,拿袖子试他眼角的泪,淡淡道:〃谁说你不能练武?我说能,便是能。谁说你要死在深宅大院?我偏要带著你到江湖上走一遭。江南春色,塞北大漠,夏有繁星秋有月,冬有白雪春有花,花花世界,高山大川,你没见过的,我都带你看一遍。〃他忽的笑了,悠然道,〃一边玩儿著,咱们一边等你爹爹那位故交好友。等他交治病的药材配齐。。。。。。唔,那时你长大了,不能像现在这样吃个药也要人又哄又劝,你自己想想看,丢人不丢人,像个男人麽?〃章希烈怔怔地望著凤三,欲哭欲笑,激烈的情绪在胸中碰撞,他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将脸埋进凤三手掌里失声痛哭起来。
凤三抚摸他刚硬的头发,微笑道:〃想去的话就快点儿好起来。我近日要出一趟远门,到时你若身子好了,我便带你一同上路。若你整天想七想八,病焉焉的站不稳身子走不得路,便只好等下一回。若我在路上竟然死了,可就没旁的人肯带你出去玩了。〃章希烈正在哭,扑的笑出声,骂道:〃哪有人这样咒自己?〃〃这你就不懂了。〃凤三笑道:〃祸害遗千年,越咒越结实,越咒越长命。你这小东西坏得很,只怕要祸害个千年万年,唔,说不准要祸害我一生一世。〃他仰天长叹,〃糟糕糟糕,我这大祸害遇到你这小祸害,却不知谁更道高一尺。〃章希烈笑道:〃自然我比你更道高一尺。〃
他泪盈於睫,这一笑也只有梨花带雨约略可以形容,只是那一种清俊秀逸,又远非梨花可以比拟。凤三望著他的笑颜,心里升起一团暖意,微笑道:〃我命人准备了些清淡的东西,你吃一点好不好?〃章希烈嗯了一声,道:〃我饿了,要吃很多。〃凤三笑道:〃好啊,有本事你把我吃得倾家荡产。〃章希烈身子一天天好起来,铁琴身上的毒五天后发作一次,十天后又发作一次,毒的发作一次比一次轻,第三次服下丹药後,珍珑诊了铁琴脉息,诧异地向凤三说道:〃从脉象来看,这毒竟然完全解了。〃凤三听在耳中,更加觉得诡异。
一个月後,章希烈身子好了,铁琴亦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凤三命人收拾了行李,启程西去。珍珑执意不许章希烈随行,经不住章希烈苦苦哀求终於答应,却提了一个条件,要凤三学习一套针炙推拿法才可放行。针炙最重要的是认穴要准,手劲儿要巧,凤三天资聪慧,点穴功夫一流,学这个不在话下,半天功夫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凤三此行赴青城另有要务,捎带上章希烈不过是哄他高兴,他青城之行的目的是大机密,派人向章家知会时只是说应友人之约游山玩水。凤三武功高深莫测,是江湖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有他相伴自然可以放心,章延年给章希烈和凤三各写来一封书信,大意是要章希烈听凤三的话,兼谢凤三肯如此相待希烈。
这天收拾行李便要上路,章希烈兴高采烈,兴奋地又是帮忙抬东西又是检查马车上的行李。宝卷的禁闭早已关完,跟著琉璃替凤三收拾行装,经了凤三那次的手段他老实多了,做事小心翼翼的。凤三见他脸上瘦下去一圈,妩媚中多了几分清逸,因著离别显出几分少见的离愁别绪,越发的可怜可爱。宝卷见凤三看他,犹豫著,慢慢偎到凤三身边。
凤三道:〃我不在家,有什麽事多问问琉璃。〃宝卷委屈道:〃琉璃有时候打我。〃
凤三常听宝卷告琉璃的状,也不以为意,微笑道:〃你不要平白无故的招惹他。你不惹他,他怎麽会打你。〃宝卷不服气,却不敢顶撞凤三,嘟囔道:〃少爷偏心。〃凤三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盼著你永远长不大,就这麽傻兮兮的也挺可爱。可你要是总也长不大,以後可要怎麽办才好。〃宝卷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吃吃道:〃我。。。。。。我哪里傻了?〃凤三失笑道:〃唔,你不傻。你是最聪明的。〃宝卷再笨也看得出凤三是在哄他,他不擅长掩饰心迹,喜怒向来形之於色,嘴巴立刻撅了起来。
章希烈在那边跳上跳下,忽然趔趄了一下,凤三连忙过去一把扶住章希烈。宝卷不敢对章希烈做什麽,心里的嫉妒却消不去,见风三与章希烈亲密地站在一处低声说著什麽,心里不由酸溜溜的。正难过,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淡淡问道:〃这一回告我的状告赢了吗?〃宝卷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是琉璃。
〃少爷现在顾不得理你,回来再教训你!你有什麽好得意的?少爷不带我出去是因为我不懂武功,你武功好,少爷为什麽也不带你?别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宝卷握著拳头恶狠狠地说。
关禁闭的那一个月里,琉璃偶尔弄两样小玩艺儿给宝卷,也会交待厨房做两道宝卷喜欢的菜,但从不姑息宝卷的坏脾气,每每将爆跳如雷的宝卷按倒在床上打一顿屁股,因此刚才宝卷对凤三说琉璃有时候打他倒并非诬告。所谓仇人相见分外肯红,刚才宝卷告状告输,一腔怨气妒火正无处发泄,被琉璃言语撩拨,登时全发在了琉璃身上。
琉璃听了,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我不明白,现在听了你的话才明白,他带章希烈出去游山玩水原来是因为章希烈懂武功。〃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宝卷那句〃少爷不带我出去是因为我不懂武功〃给反驳了回去。宝卷面红耳赤,只得道:〃不是也没带你去麽!〃琉璃悠悠道:〃我这样无足轻重的人,去不去原来也没什麽关紧。〃宝卷正满腹委屈,闻言气得肺几乎要炸开,瞪著琉璃,眼圈不由得红了,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嚷道:〃我就是无足轻重,你们。。。。。。你们都重得很,你们都比我重,那又怎样,好了不起吗,我。。。。。。我。。。。。。我还不稀罕呢!〃一面说,掉头就走。
琉璃悄悄向凤三看去,见凤三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琉璃心里微觉尴尬,转头去做别的事。
人多手快,一会儿功夫检点收备。章希烈吵著要骑马,因章延年信中曾交待凤三,说章希烈不懂武功,又不通人情事故,为少惹是非,尽量不要让他在外人跟前露面。凤三安慰他说:〃外面除了人还是人,有什麽好看的。先在马车里歇一歇,力气留著到了好玩的地方再出来骑马。〃〃轧轧〃的车軲辘转动声里十馀骑人马护著三辆马车出发。铁琴牵马走在最後,经过琉璃身边时忽站住问道:〃你真不愿离开这儿?〃琉璃见铁琴今天穿了一件淡青的衫子,瘦削清秀的面庞上一双眸子黑漆一般,调理了半个月,一脸憔悴病容都不见了,却也不是从前见到的那种英气勃发样子。琉璃常年在府中,虽说身世与凤三大有渊源,却不掺合教中任何事务,更不和教中人接触,说来也怪,偏偏和性子冷淡执拗的铁琴谈得来。
见铁琴发问,琉璃道:〃他说我若不喜欢,便不用去做那些事。〃略顿了顿,忽然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会称病不肯去。〃铁琴面色微变,神色僵硬,说不出话来。
琉璃微觉後悔,连忙用别的话岔开:〃差点忘了,劳你带一句话,飞云公子上次送我的茶叶收到了,我懒得回信儿,你代我谢谢他。〃铁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