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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日子相处下来,不只凌锋暗自心折,就连与卫昭接触较少的小连小靳几个人,也都把他当成朋友一般看待。
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连云山麓,马车却没有沿着卫昭熟悉的路线转入深山,反而绕过了山脚,一直向着西方驶去。
“为什么还往前走?那边是北魏的地界了。”从车窗里看到马车行驶的方向,卫昭不觉愕然发问。
“北魏的地界?”正好骑马跟在窗边的小靳扬眉笑道,“几个月以前,那就是燕国的地界了。”
“是么?”看着小靳爽朗中略带骄傲的笑容,卫昭的目光轻轻一闪,顺口道,“我倒忘了。是上次大捷时占领的吧?还有哪里是燕国的地方?”
“这边,这边,还有那边,现在都是燕国的土地。”小靳笑着用马鞭遥遥指点,“总共一州三郡十一县,现在都归燕国所有了。这还是燕国礼让东齐,只占了夺来疆土的一小半。”
“这一仗,北魏的损失不小啊。”卫昭轻叹道,“损兵十万,失地千里,只怕是元气大伤了。”
“那还用说?这一战北魏折损了十万精兵,又被燕齐两国一直追赶到寒州才站稳脚跟,失去了四州八郡的大片良田,短期内休想恢复元气。”
“北魏的威烈王高湛哪里去了?”回想起那位用兵如神的可怕对手,卫昭仍觉得心存戒慎,“如果他在,北魏应不会输得这么惨吧?”
“不知道。听说他半年前就不知所踪了。”小靳笑嘻嘻地耸耸肩,“就算他在又怎么样?也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有……”
“小靳!”凌锋从马车另一侧绕过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前面好象有人在活动,去打探一下,要小心。”
“好。”小靳立刻翻身下马,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轻松,并没把前面的状况当一回事,“多半不会有事啦。魏军早逃得没影儿了,这会儿哪还敢过来?”
凌锋瞪了他一眼。“小心点总没错。魏军是跑了,可遇上齐军燕军呢?哪一边咱们都惹不起。都快到了,可别招上什么麻烦。”
“是!”这一回小靳再没敢嬉笑,老老实实地答应一声,一溜烟似的跑走了。
“小靳这家伙就是太孩子气,整天嘻嘻哈哈就知道玩。”看着小靳远去的身影,凌锋忍不住摇了摇头,“再不让他历练历练,以后就没什么出息了。”
“不会吧?我觉得小靳很好啊。”卫昭微笑道,“虽然稍微有点毛躁,可是聪明听话,反应也不慢,身手又很不错,跟着你一定会有出息的。”
“可别让他听到你夸他。否则他一得意,我就更难教训他了。”凌锋无奈地笑了笑,口气里却带着几分纵容的味道。
卫昭也了然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开话题道:“咱们这是去哪儿?好象离连云山寨越来越远了。”
“去长春谷。那里是连云山的一个支脉,离山寨不算远,因为地下有温泉,所以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是个养病的好地方。北疆天寒,你又受伤未愈,首领怕你的身子耐不住寒冷,所以特地派人在那里赶工建造了一处别院,好让你好好调养身体。”凌锋耐心地细细解释。
“哦……”卫昭轻轻应了一声,目光出神地远远投向窗外,“那边不是雷聿的地盘,住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应该不会的。”凌锋想了想,谨慎地道,“那个山谷很隐蔽,以前归北魏管辖的时候,北魏人知道的都不多。现在燕国刚刚占领那一片地方,对地形还不熟悉,更不容易摸到那儿,应该说是很安全。首领肯定已仔细考虑过,才放心把你安排在那里的。”
“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卫昭笑了笑,道,“只是看雷聿那么忙,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首领绝不会在意这个。他不在乎再多的麻烦,只希望你能早点好起来。”
“我知道。”卫昭疲倦地向后一靠,有些无力地合上了眼,“我知道……”
第三十八章
雷聿在长春谷建造的那处别院十分精致,地方并不算太大,但是设计得独具匠心,位置更选得恰到好处,既可以充分利用温泉的热量,又避开了蒸气带来的潮湿,房间光线明亮又通风良好,正适合病人在此安住。
虽然是赶工建造而成,可是手工毫不马虎,房屋说不上华丽,也没有太多装饰,却看得出一桌一凳都下过心思,安排设计得极为精心,务求令人住得舒服自在。
最难得的是,在卧室旁边修建了一个极大的房间,里面用青石砌了座浴池,以竹管引来温泉水,一出一入,泉水终日流动,池中的水便永远保持着新鲜暖热,澄明清洁,随时可以下去浸浴。
据凌锋说,这处温泉水质特异,对许多伤病颇具疗效。因此雷聿才会专门选中这里建造别院,好让卫昭调理病体。
卫昭听后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却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在这里住了下来。
雷聿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周到,除了凌锋小靳几个人外,还派了十几名身手不弱的护院负责内外安全,挑选了两名善体人意的灵慧侍女照顾卫昭的日常起居,甚至还找来了一个专门擅长东齐口味的厨子。
过了几天,更派人快马护送来一位极富盛名的神医,以‘南吴北宁’并称当世的‘回春圣手’的宁中平。
但他自己却一直都没有来过,直到卫昭在温泉别院已住了一个多月,才第一次在这里露面。
雷聿来的时候是在清晨。天边才刚刚露出几分曙色,雷聿便带着四名下属,行色匆匆地进了大门。晚秋的北疆风寒霜重,五人的头发上已覆上了一层淡淡的白霜,身上的衣履都已微湿,就连坐骑身上都满是泥尘,看上去显得颇有些狼狈。
一下了马,吩咐下属自去休息更衣,雷聿便径直向内院走去。
早接到消息的凌锋已迎了上来,不待雷聿开口,先已低声道:“他还在睡呢。”
“哦?”雷聿立时放缓了脚步,“他睡得还好么?”
凌锋摇头。“不太好。总是很晚才睡得着,还常常一夜醒好几次,也只有这会儿才睡得安稳些,可天一亮便又醒了。”
雷聿微微皱眉。“宁先生怎么说?他也没办法治得好么?”
“宁先生说,这是身体虚亏过甚,气血不调的表象,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得好的。更何况他伤得那么重,又不能自己运气调理,自然好得更慢几分。”
“为什么?”雷聿倏然止步,转脸紧紧盯着凌锋,“就算他内伤没好,不能随便妄动真气,可自己慢慢运气疗伤总是可以的。”
凌锋稍稍踌躇了片刻,象是在考虑该如何开口,雷聿的目光已冷电般扫了过来。
“说老实话,不必兜圈子。”
“……宁先生说,”凌锋小心地看一眼雷聿的脸色,低声道,“他被人用重手法截断了五经八络,武功已……。”
“什么?”雷聿身子一震,一把抓住凌锋的肩膀,无法置信地道,“真的么?”
看到雷聿此时的表情,凌锋实在很想摇头否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雷聿闭上眼,仰头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半晌才缓缓睁开,一字字道:“几时的事?”
“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那正是大赦的诏旨刚刚颁行的时候。
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一股冷泉般的悔意缓缓漫上雷聿心底,令他只觉得混身冰冷,连手足都仿佛已经麻木。
心中只觉有说不出的后悔。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理会卫昭的意愿,只管强行把他劫走。
总胜过今天这样的结果。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卫昭,更清楚他温和恬淡的外表下面,隐藏着怎样的孤高与骄傲。
那同样是一只属于蓝天的雄鹰,只应翱翔于万里长空,又如何能忍受被人生生折断双翼?
一想到卫昭当时的痛楚与绝望,雷聿只觉得一颗心象是被细细的铁丝紧紧缠绕,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些天来,他……过得怎么样?”雷聿哑声道。
“很平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从来不发火或是抱怨,非常合作也非常忍耐。只是……”凌锋一边慢慢回答,一边思索着应如何措词,“好象平静得有点儿过份,几乎感觉不到……”
该怎么说呢?凌锋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才能既准确地描述出卫昭的情形,又不至于因措词不当而激怒雷聿。
“我知道了。”雷聿咬着牙摆摆手,示意凌锋不必再说,一边走进内院的大门。
隔着一株半开的白梅,便是卫昭的卧室。
透过一扇敞开的窗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里的情形案头的残烛半明半灭,床上的帐幔低低垂着,但又没有完全放下,露出一角淡青的枕顶,却看不见枕上安睡的人。
只能隔着窗子感受他细细的呼吸。
在窗外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雷聿才转身走向房门。刚要伸手去推,突然想起自己一路披霜冒寒,露湿重衣,必定带着一身寒气,只怕会害卫昭着凉,便低声吩咐凌锋退下,自己转向一旁的浴房。
直到除去湿冷的衣物,全身都浸在热腾腾的温泉里,雷聿才稍稍感到一丝放松,连日来辛苦奔波的劳累与倦怠也大为缓解。那软滑暖热的温泉水似乎真的颇具神效,有效地纾缓了全身的僵硬与酸痛。
懒懒地靠在浴池一角,随意地伸展开修长的四肢,雷聿闭上眼,仿佛享受着难得的轻闲,脑中却仍在飞速运转,无数的念头与纷杂的回忆宛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与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有一点乱。
雷聿一向是个极清醒理智的人,很少被情绪冲昏头脑,更很少因感情影响大局,但这次,他却真的险些失去控制。
只要一想起卫昭,回想起初见时他纵马驰骋的卓然英姿,引弓射雕的从容姿态,心中便觉得又痛又悔,又气又怒,几乎无法压下杀人的冲动。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卫昭,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更不敢想象卫昭此时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吱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