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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轸一字一顿,似是将军在向部属发布军令:“去做两件事,一、策动元老,举荐大人;二、逼迫张仪,逐出国门!”
这一次,张仪真被折腾惨了。
打发走车夫,香女回至房间,细细审看,见他浑身上下无一处好皮,心疼得眼泪直流,抱住他泣道:“夫君——”
张仪两眼紧闭,面色惨白,竟如死人一样。想到夫君在刑狱门前尚能微笑,此时却是反应俱无,香女陡然一惊,顾不上再哭,赶忙搭脉,见脉搏尚在,急用袖子抹去泪水,转身走出,下楼对掌柜揖道:“请问掌柜,附近可有疾医?”
掌柜回过一揖:“夫人莫急,附近就有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在下看到张大人那样,已差小二请他去了。夫人稍候片刻,这阵儿想必就到。”
话音落处,外面传来小跑的声音,果是小二,后面疾步跟着一个提箱子的中年人。
掌柜与他见过礼,指香女道:“这位夫人的夫君被人打伤了,烦请先生诊治。”
“谢掌柜了!”香女朝掌柜深深一揖,转对疾医拱手,“小女子有劳先生了。”指着楼梯它,“先生有请!”
疾医回过礼,与香女上楼,推开房门,察看张仪伤情。看有一时,疾医小心翼翼地分别搬动张仪的四肢,又按又摸,然后搭脉,有顷,心头微凛,转对香女:“快,拿热水来。”
香女下楼,端来热水,回到房中,见疾医正在小心翼翼地拿剪刀一点一点剪去张仪衣物,许多地方,衣服已与血水凝成一团,揭不下来,疾医只好拿丝巾球沾上热水,泡软血水,慢慢剥离。
疾医总算将张仪的血衣尽行除去,一点点清洗伤口。香女看得心惊肉跳,泪水直流。张仪身上的伤口之多,伤情之重,莫说是香女,即使疾医,也是震惊。疾医一边清洗,一边摇头叹道:“唉,这帮天杀的,将人净往死里整!”
香女抹把泪水,忐忑不安地哽咽道:“先生,夫君他——不会有事吧?”
疾医点头应道:“不会有大事。”略顿一下,复叹一声,“唉,伤成这样,若是一般人,有几个也早死了。士子能挺下来,真是奇迹!”
听到这话,香女长舒一口气,轻声谢道:“小女子谢先生了。”
疾医足足忙活大半时辰,才将所有伤口洗好,分别敷上药膏。香女使小二买来一匹白绢,撕成布条,细细缠过。远看上去,张仪就似穿了一套白色新衣。
忙完这些,疾医伏案写就一个药方,递给香女:“夫人,士子之伤,在内而不在外。外伤只是皮毛,月内可愈,内伤却是紧要,不可闪失。此方是治内伤的,先服三日。”
香女接过处方,拿出靳尚赠送的钱袋,摸出三金,双手递上:“谢先生了!这点诊费,也请先生收下。”
疾医见是三金,伸手推托:“夫人礼重了!三枚铲币足矣!”
“先生不必客气,”香女将三金硬塞过来,“活命之恩,莫说三金,纵使三十金,也不足报。”
疾医只好收下一金,将二金递回,拱手谢道:“在下谢夫人恩赐!三日之后,在下自来,一来为大人换药,二来视情更方。”
香女送走疾医,拿出一金,叫小二到药店照方抓药。天色傍黑,小二将药抓回,香女亲自煎熬,端至榻前,张仪仍在昏睡。
药凉了又温,温了又凉,张仪仍旧不省人事。香女两眼含泪,紧握张仪的手,在榻前整整跪了一宵。及至天亮,香女又疲又累,实在熬不住,终于伏在榻前,迷糊过去。蒙眬中,香女觉得脸上痒痒的,打个惊愣,睁眼一看,竟是张仪。
张仪早已醒了,此时正用两只眼睛盯住她,见她眼中滚出泪花,就用那只未缠绷带的手,为她轻轻拭去。
香女不无惊喜地叫道:“夫君,你……醒了?”
张仪的眼睛眨巴两下,脸上现出一笑:“香女,你做噩梦了,在哭呢。”言语缓慢,几乎是一字一字挤出来的。
看他吃力的样子,香女的泪水再涌出来,连连点头:“嗯!嗯!”
“你哭的样子,不好看。”
“嗯!嗯!”香女又是一番点头,泪水更多地流出。
“笑一笑。”
香女拭去泪,挤出一笑。
“笑得不好,要这样。”张仪说着,咧开嘴,灿烂一笑。
受他感染,香女也甜甜地笑了。
许是累了,张仪慢慢地合上眼去。
香女急忙点火,将药温热,品尝一下,端至榻前,舀出一匙,小声叫道:“夫君,来,喝吧,喝下去,伤就好了。”
张仪“嗯”出一声,睁开眼睛,尝试坐起来,稍一用力,全身一阵剧疼,情不自禁地“哎哟”一声。
香女放下药碗,急问:“夫君,疼……疼吗?”
张仪苦笑一声,点头。
香女的目光落在张仪的一身绷带上,声音有些哽咽:“夫君,你全身上下无一处不伤,香女……香女……昭阳他也……太狠了!”再次哽咽,拿袖子抹泪。
张仪微微一笑:“你好好看看,那物什在否?”张大嘴巴,让香女审看。
香女不知何意,睁大眼睛看他的大嘴:“夫君,何物在否?”
张仪没有作答,只将一条舌头上下左右搅动。
“夫君是指……舌头?”
张仪点点头,做个鬼脸,将那只舌头上上下下搅个不停。
香女被他逗乐了,扑哧一笑:“它要不在,夫君何能说话?”
张仪合上嘴巴,呵呵笑出数声,朗声道:“舌在,足矣。”略顿一下,敛起笑,目光里现出冷蔑,鼻孔里哼出一声,“哼,昭阳竖子太蠢,真想害我,根本不用上刑,只需割去此物就是。”
“夫君——”香女泪水复出,端起药碗,不无嗔怪道,“都成这样子了,还说这些!来,喝药。”
接后三日,张仪时迷时醒,总体上却在好转。及至第三日,煎药服完,外伤已有部分包扎处渗出血污,急需更换膏药。候至天黑,香女仍然不见疾医上门,真正急了,下楼询问小二。小二亦在着急,一路小跑地登门求请,回报说家门落锁,疾医不知去向。
香女思忖有顷,觉得那个疾医是个实诚人,不会不守信用,这阵儿没来,想是遇到急事了。
候至翌日晨起,疾医依旧踪影皆无。香女使小二再去问询,疾医家门上依旧落锁。
香女无奈,只好向掌柜求问其他疾医,使小二登门相请,结果令人震惊。一听说栖凤楼三字,远近医家皆是摇头。小二询问因由,或说不在家,或说不得闲,或说医术浅,总而言之,没有一家愿意上门的。医家开店,无非是坐等生意,有生意上门,医家却又放着不做,让小二着实纳闷。
小二从前晌一直走到后晌,走得两腿发硬,仍然请不到一个医家。正走之间,小二猛然感觉天色昏黑,抬头一看,见乌云密布,赶忙拔腿返回店中,远远望见掌柜站在店外几十步远的丽水河边,正与两个陌生人说话,模样甚恭。
小二本想禀报掌柜,见此情势,也就踅进店中,直上二楼。
香女听得声响,迎出来问道:“小二,可曾请到医家?”
小二轻轻摇头,将遭遇大体上讲了。
香女紧咬嘴唇,发了会儿呆,陡然问道:“掌柜可在?”
小二用手指指外面:“在河边与人说话呢。”
香女缓步下楼。
掌柜返回,刚好走至门口,见她下来,也顿住脚步,眼神怪怪地望着她。香女上前几步,回了个礼道:“掌柜的,小女子又要麻烦您了。”
掌柜也不说话,只拿眼睛奇怪地望着她。
香女打个惊愣,轻声问道:“掌柜的,你……怎么了?”
掌柜似也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回揖道:“哦,没什么。夫人,你说什么来着?”
“小女子想……再麻烦掌柜一下。”
“说吧。”
“小女子想外出一趟,将夫君临时托付掌柜,烦请好生照看。”
“夫人欲去何处?”
“景将军家。”
掌柜思忖一时,叹道:“唉,在下这……这也告诉夫人,还是……不要去吧。”
“为什么?”香女惊道。
“还有,在下的小店,恐怕夫人……住不成了。”
“此话从何说起?小女子定不会少付店钱。”
“夫人,”掌柜复叹一声,轻轻摇头,“不关店钱之事。方才有人告诫在下,此店若要开下去,在下若要活命,夫人及张大人,就必须搬走。”
香女脸色煞白,惊得呆了。
好一阵儿,她才反应过来,咬紧嘴唇,轻声问道:“眼下已过申时,天色也不好,小女子可否再住一晚,明晨搬走?”
掌柜将头摇摇,低垂下去,喃喃说道:“夫人,在下求你了,这就走吧,走得越远越好!”略顿一顿,“还有,在下还想说一句,在这郢都,除去王宫,没有哪家有胆容留夫人。”
香女不再说话,转身上楼,不一会儿,提着钱袋下来:“掌柜,请算店钱。”
掌柜深深一揖,推让道:“夫人,店钱在下不收了。”
香女摸出三金,递过来:“掌柜的,一事归一事,小女子住店,当付店钱,掌柜的既不愿算,小女子权作三金了。”
掌柜再次作揖,拒道:“夫人,不是在下不收,是在下不能收。”
“此又为何?”
“店家也有店家的规矩。在下开店,承诺夫人住店。夫人若是退店,当付店钱。夫人未退,是在下强赶夫人,失规矩在先,理当赔偿夫人才是,何能再收店钱?夫人硬要付钱,就是强逼在下了。”
见店家言语仗义,香女深深还礼:“既有此说,小女子谢过了。小女子再求一事,请掌柜帮忙。”
“在下愿为夫人效劳。”
“夫君伤成这样,小女子力弱不逮,背负不起,请掌柜的雇一辆马车,最好是有棚的。看这天色,像要落雨了。黑夜漆漆,万一落雨,没个雨棚,夫君他……怕是经受不起了。”香女说到这里,心里难受,声音哽咽。
掌柜、小二亦是难心,